玄邴是这样的人,他清楚自己的才能远不如玄旸,也感念玄旸的恩情,一直都不想当嗣子,感到愧疚,可是老国君与国君夫人又硬是逼迫他。
他心里很痛苦,才一直饮酒消愁。
我曾听老巫祝说,当年玄旸的父亲将国君之位让出,我们老国君在祠庙发誓,说日后他将立贤不立亲。
如果兄弟之中有贤能的儿子,而自己的儿子又比不上,他会立兄弟的儿子做嗣子。
按誓言,老国君应该立玄旸做嗣子,国人也都这么认为。
所以玄邴才说老国君违背誓言,又说自己的子孙要受人讥笑。
玄邴遣人去文邑找玄旸,我也想将玄旸找回来,就动身赶往地中。”
麂子稍作停顿,他坐在残垣断壁中,见到勃勃生机,成片怒放的莲花,似乎因这样奇景而走神,或者只是单纯的说累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他的讲述。
“我知道老国君撑不了几天,玄夷城又有传闻说只要老国君一死,霁夷君的军队就将渡过霁水,出兵协助玄谷成为新的玄夷君。
我知道玄邴在玄夷城中失了民心,可也不想看到玄谷当我们的国君,玄谷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在家把他那些妻妾像牲畜一样打骂,对下人更是残酷。
我去文邑的路上就听说文邑出了大事,文邑北境的裕伯叛变,将文邑王的嗣子掠走,后面又听说文邑的军队在北裕与靳人作战,心想这可麻烦了,玄旸肯定不在文邑,还得去北裕找他。
等我到达文邑,又听说文邑王已经杀死裕伯,文邑嗣子也给救回来了,那些靳人挺能打,可也不是玄旸的对手。
正是玄旸亲自率领文邑士兵,将靳人赶出北裕。
我还是来迟了,玄旸不在文邑,也不在北裕,文邑的祁珍跟我说玄旸前些天刚离开,说是要去盘城。
我嘛,没别的本事,就是腿跑得特别快。
我在白湖追上玄旸,告诉他老国君快不行了,是玄邴派我来请他回去,他不肯。”
麂子叹声气,把两条大长腿换个位置摆放,他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垂着眼,喃喃道:“我就说啊,我说为什么别的地方有难你都帮,你帮高坪人守城,你帮文邑王击败靳人,就对自己人你不管不顾。
我那时特别着急,话说得狠了。”
“玄旸叫我别急,让我将玄夷城的事仔仔细细说给他听,我就把我们的担忧与及城中的传言都说了。
当日玄旸就同我回去,我们不停赶路,赶到玄夷城时,老国君已经死去,葬礼还没办,城中家家户户关紧门,人人都很害怕,甚至有人说霁夷的军队已经渡过霁水,随时会攻进玄夷城。
我急着要去宫城见玄邴,被一群人拦在外头,这些人中既有宫城护卫也有霁夷人,他们与玄谷是一伙的,宫城已经沦陷。
玄旸组织一些人攻打宫城,那场战斗很激烈,我被人打伤,如今额头这儿还有伤疤。
我和玄旸找到玄邴时,玄邴刚跟人发生过打斗,他浑身是血,像傻了那样抱着皋姬夫人,皋姬夫人被玄谷的手下刺伤,差点没命。
有忠心玄邴的护卫抱着小玄虞逃出宫城,觋鹭还记得小玄虞吧,他是玄邴和皋姬夫人唯一的儿子。有人看见玄谷亲自带人进林子追捕护卫与小玄虞,玄谷不仅要杀掉玄邴,还要杀死他的子嗣。
玄旸率领九名岱夷勇士进入林子,他们抓获玄谷与他那帮恶毒的亲信,还把小玄虞救回来。
如果不是玄旸,那孩子救不回来,当时玄谷已经将他倒提起来,把头按在水中,想要溺死他。玄旸一连射杀数人,又从高崖上纵身跃入水潭,将小玄虞从水中捞出来。”
青南一直保持沉默,唯独听到这里,他的手握起,猛地抬起头,问道:“玄旸可曾受伤?”
麂子点了点头,却因为粗心大意,没留意倾听人特别在意这件事,而是继续往下讲述:“城里的动乱是解决了,可是还有已经渡过霁水,在北岸驻扎的霁夷敌军,他们随时可能攻击玄夷城。玄旸仓促之中还是组织出一支八百人的军队,率领他们去跟霁夷君谈判。我不知道谈判的过程,我当时在养伤没有跟随,只听回来的人说,玄旸跟霁夷君进了帐篷,没多久霁夷君就下令撤兵。
玄旸对霁夷君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霁夷君当天就撤退了。
伤势太重,玄邴一直在养伤,玄旸主持葬礼,埋葬了老国君。
我记得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城里的人全都堵在宫城门口,城郊的人全挤在城门外,不知道是谁传言玄旸要回去文邑,玄夷人不想让他离开,担心他一离开,城中又得乱,霁夷大军会又折返回来。
玄邴拖着条伤脚,带头堵在玄旸居所外头,那场面,乌泱泱都是人头,我感觉有上千人,好像全城的人都挤在那儿。
大家都特别激动,尤其是玉石作坊的那些玉匠,他们向玄旸哭诉玄谷的暴行。那日玄谷带手下闯入宫城,将宫城控制,又派亲信率人去玉石作坊索要玉器,老国君有一件玉器正在制作,是件王器,玄谷要这件王器。
他一直都想成为玄夷的王。
玉匠哪里肯给,那帮恶徒就抓住阿倾,把他的两根手指头剁下来,逼迫玉匠把王器交出来。
阿倾是玉石作坊最年轻,也是最有才华的玉匠,就这么失去手指,日后恐怕再也没法制玉。
当时啊,阿倾就站在门口,人憔悴得不行,右手的小指头和无名指都不见了,手掌缠着染血的布条。
人们一直恳求玄旸留下来,我见他很为难,可当他看到阿倾的残指,脸色都变了。后来,玄旸点头说他会留下,并让大伙都散去。”
结束这一段长长的讲述,麂子舒了口气,一扫先前的惆怅,他说道:“就这样,玄旸成为我们玄夷人的王,国人为这件喜事奔走相告。我们的新国君祭祀祠庙时,当着庙祝与及所有参加者说:立贤不立长是玄夷人的老规矩,日后有适合的继承人,他将册立嗣子并退位。”
麂子抓了抓脑袋,面上有笑意:“大家都觉得国君的儿子肯定很出色,他可是‘白宗獐牙’之子啊。”
青南站起身,看着满池的莲花,回道:“儿子有可能继承父亲的禀赋。”
然而,玄旸不会有子嗣。
这便是为什么,玄旸要宣称他立贤不立亲,册立嗣子后就退位。
“麂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麂子见到觋鹭嘴角扩大的笑意,看得发呆,原来觋鹭也有这么恣意的时候。
羽邑的帝君庆典如期举行,今年青宫大觋任命一位新神使,并给授予他称谓:觋鸰。
青露从此成为青宫之觋,“觋鸰”将是他伴随终身的称呼。
觋鸰庄穆地站在祭坛上,他身形高挑,年轻力壮,有颗很有智慧的脑袋,而且颇受羽邑居民的爱戴。
他的巫服与巫冠华美,发髻上插着一件由玄夷城玉匠制作的玉梳,那是青南在三年前就为他准备的贺礼。
麂子受邀参加帝君庆典,成为稀罕的岱夷嘉宾,簇地派来两名使者,并带来簇地王妃对新神使的祝福与礼物。
第55章
是从何时萌生出迁徙的念头呢?若是询问羽邑居民, 他们自个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每年雨季必到访的洪灾,与及洪灾过后的瘟疫使生活日益艰难;也许是因为年年上升的水位,使屋舍不得不往更高处搬, 一大堆人挤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去年发现宫城的南墙坍塌, 宫城自此无法围合,而且羽邑再也无力营建新城墙。
羽邑是一座建于数百年前的都邑, 它的城墙绝大部分年久失修,似乎再来一两次大洪灾, 就将土崩瓦解。
当羽邑的墙城大面积坍塌时,西城墙肯定还很牢固, 因为它曾经修补过, 主持工事的人正是玄旸。
只剩一堵墙,可挡不住一次次从山上倾泄而下的山洪。
是从何时萌生出迁徙的念头呢?若是询问羽邑居民, 有的人会说因为青宫大觋离世了,新任的青宫之主决定迁徙。
青宫大觋在世时,肯定不会同意这种事。
羽邑人偶尔会思考,这么多人能迁到哪去,住的怎么办, 吃的怎么办, 神使连羽邑的青宫也不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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