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国君去世,确实会用战俘殉葬,近年来越发残酷,把女人、孩子捆绑起来扔进墓穴里活埋,我听过这样的事。”玄旸的言语仍旧淡定。
灰鸦想反驳点什么,但内心已经相信女孩的说辞,因为白宗獐牙确实见多识广,而且他身份尊贵,熟悉权贵。
“你打算怎么办?”灰鸦又问,她很烦恼。
“是我们打算怎么办?”
玄旸的声音越来越远,像似正在往什么地方走去。灰鸦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向坡地,而坡地上正站着一个特别高的人,又高又瘦,身形很诡异,不对,那个人头上戴着巍峨的高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巫杖?
是莱巫!
灰鸦握住弓,手臂因紧张而颤动,视力不行时,耳朵特别灵,她听见玄旸正在用莱夷的语言跟莱巫交谈。
莱巫的声音沧桑而低沉,是男子的声音。
莱夷也是岱夷族,莱巫说的话灰鸦听得很费解,只能听懂一部分内容。
地域上的阻隔,使得同一种语言发生口音上的变化。
夜幕下的海潮涌动,沙滩上正在举行篝火会,人们仍在跳舞,欢快地跳舞。
灰鸦从回忆中出来,悠闲地伸展肢体,也、想享受一下闲适时光,这时她听见有脚步声朝她靠近,抬眼一看,是抱着一只陶罐,拿着食物的玄旸。
接住对方掷过来的陶罐,掀开木质的盖子,就闻到酒味。
“当地人酿的酒,味道还行。”玄旸往地上一坐,变戏法般掏出两只粗陶碗。
酒是果酒,十分酸涩,食物是鹿肉和鱼肉,炙烤得鲜嫩多汁,香气四溢。
“那对兄妹……”
灰鸦还是忍不住问出一直想问的话:“离开了吗?”
“去往别处,这里他们不能再待。”
灰鸦大口喝酒,将一碗酒喝完,目光落在欢快的人群里,又往海域远眺,她若有所思。
“你接受赤夷君的委托,你和我一同前来,不是为了追杀那对兄妹,而是要阻拦我追杀他们吧?”
玄旸一路走来,都是一副散漫的模样不说,连莱巫的毒棘陷阱也不提醒,还阻止她将人直接射杀。
没有否认,玄旸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切食鹿肉。
“莱巫为什么放过我们,还医治哥哥的箭伤,我们可是闯入莱巫的禁地。”
灰鸦狐疑,又问:“你当时跟他说了什么?”
“他不是随处可见的角巫,而是玄鸟神使,你没发现他头上没戴鹿角帽吗?”玄旸呷口酒,神情悠然。
“没留意,我那时中毒看不清东西,等我眼睛恢复视力后,莱巫早就离开。”
听灰鸦这么说,玄旸点了下头。
“你怎么知道他是玄鸟神使?”
“当地有好几棵大树上都刻着东君(太阳神)神徽。”
“你是说树上刻的那个奇怪的符号?”灰鸦也留意到了,并不知道这种符号是东君神徽。
“玄鸟神使怎么会来到莱夷人的土地上,他们不都住在大岱城的祠庙里吗?”
灰鸦还是觉得费解。
“你听说过扶木吗?”玄旸继续往下说:“传说扶木生长在东海,东君以扶木做为宿所。玄鸟神使是东君的使者,以前确实有玄鸟神使会被派遣到东方海滨,在海边祭祀东君,看来有一位玄鸟神使没有返回大岱城,而是留在了当地,并将东君的信仰传播。”
灰鸦忽然站起身,此时歌舞声忽然停止,一位头戴巍峨高冠的男子出现在人群中,他脸上有面具,身穿黑色长袍,手执巫杖。
人群纷纷朝他聚集,对他跪地膜拜,献上食物、海贝与花卉。
玄旸看向玄鸟神使,目光落在黑色的玄鸟面具与及黑色的长袍。
有人有类似的装束,不过那人是白色的面具,白色的长袍,头戴白玉冠。
那人是青宫之觋。
是他魂牵梦绕之人。
玄鸟神使举起巫杖,巫杖上挂的玉石与贝壳哗哗作响,他目光望向玄旸与灰鸦所在的位置。
仪态威严、充满神性。
灰鸦弯身朝他行礼,玄旸也是。
当地人的篝火会延续至天亮,在篝火会结束前,灰鸦和玄旸早各自找个地方睡去。
第二天,灰鸦收拾好物品,去海边找玄旸,见他站在船旁,没有携带行囊,玄旸说:“你自己回去,我要去个地方。”
“去哪?”
“扶木岛。”
传说中生长扶木的地方,也是太阳神东君的住所。
灰鸦皱起眉头,她眺望大海,海天之上隐隐约约似有一座座岛屿,云雾袅袅,难辨虚实。
早就听闻白宗獐牙是位旅人,四处游走,居无定所,他抵达东海岸,便想去探访传说中的扶木岛,并不令人意外。
别人可能会死在汪洋里,他应该不会。
灰鸦跳上船,把行囊卸下,准备划船,忽然有什么物品掷到她怀里,她捡起一看,是一条玉石手链,链坠是一颗打磨圆滑,碧绿可爱的绿松石。
“你本来能从赤夷君那里得到酬谢,如果完成任务的话。”玄旸说。
追捕那对罪人兄妹,处决哥哥,将妹妹抓回赤夷城,这是赤夷君的要求。
“多谢。”灰鸦感谢对方的慷慨,把手链戴在手腕上,仔细端详,心生喜爱之情,她是位武士,但也爱美。
她划动木桨,本要离开,又回过头来,问道:“你为什么帮助那对兄妹?”
“我多年前在赤夷城见过那对兄妹,听说过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父亲本来不是奴仆,因为贫穷无法生存,将子女做为交易,跟老赤夷君换来居所和食物。如今,这样沦为奴仆的人几乎到处都是,他们不被称作为人,视作猪狗,家主可以肆意鞭笞、欺辱。”
“我回去见赤夷君只说没找着那对兄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灰鸦露出笑容,继续说:“赤夷君要是一直问,就说他们兄妹俩去了扶木岛。”
那飘渺虚幻、位于碧海之中的扶木岛啊,传说中有高耸入云的神木,唤作扶木,是东君的宿所;有烈焰滚滚的汤谷,是东君沐浴的场所。除去眼前这人,再也不会有人想要去探访它。
“保重。”灰鸦潇洒挥手。
“保重。”
玄旸送行,目送灰鸦乘坐的小船远去,消失在晨曦中。
东海有神木名为扶木,扶木贯通天地,是太阳神东君的住所,太阳从东海升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驱逐黑暗,光芒照耀大地。
玄鸟辅助太阳运行,总是在日落与日升时出现,在无尽时光里,玄鸟时而化做人形,时而保持鸟态,它们(他们)是东君在人间的使者。
这不过是传说,所有的传说,都不真切,游历四方的玄旸最清楚。
当红彤彤的太阳从海洋升起时,玄旸驾驶小船,向东而去,他想探访东海岸边时不时能望见的海岛,传说中的扶木岛。
旅人总想亲眼去看,去见识。
每当晨曦照亮海域,东海岸的居民就会出来活动,老老少少齐齐出动,他们在海边采集食物,在礁石缝里,在沙滩里捕抓螃蟹,捡拾贝螺。
他们从不为三餐愁苦,也不受任何人奴役,总是有大把的时间供自己消遣,躺在岩石上晒太阳,摘朵沙地里生长的小黄花赠予喜爱之人,或者坐在吊脚楼上,荡着双腿,编织一条用各种漂亮贝壳装饰的项链。
外界的奢侈品与尊卑等级他们都没有,也不曾创造名为文明的任何事物,他们有纵情撒欢的童年,充满喜悦欢愉的成年,在对万物的不解与懵懂中匆匆度过短暂的一生。
玄鸟神使伫立在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下,他脚下的山丘露出白色的“土壤”,那是风化多年的贝螺色泽,他站在贝丘上。
玄鸟神使有一顶巍峨的高冠,由荆棘与花卉及打磨光滑,形似圆盘的砗磲构成,当阳光照在高冠上,皑洁的砗磲反射出光芒,如此耀眼,仿佛头顶一颗太阳。
海风拂动玄鸟神使黑色的长袍,黑亮的长发,他望向远去的一艘小船,那艘已化为一个点,最终消失不见,那是玄旸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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