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的心终于彻底放回肚子里,中有一人厉声喝道:“徐都统,陛下同摄政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你可知刘家家主的下场!”
徐三河勉强支起半身,“呵呵”笑了,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嘶声道:“我大逆不道?比我更大逆不道的是他摄政王!不然仅凭我宣武营将士,如何能突破禁林军的阻拦,带兵长驱直入宫中?自然是摄政王与我里应外合!”
像是知道自己已经死路一条,他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飞快:“摄政王不愿再被皇帝压一头,便拿捏着我的身家性命,逼我助他造反,自己登基称帝!其罪当诛啊!”
徐三河本以为此言一出,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但没料到说完这句话之后,文武百官看向自己的脸色显得极为古怪,似乎带着隐隐的怜悯。
怎会如此?
徐三河脸色一变,就见另一个摄政王一派的臣子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你可知一炷香之前,王爷他刚刚告老还乡,又怎会与你里应外合,多此一举?”
“分明是你意图栽赃陷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此话一出,徐三河震惊至极,直接僵在了地上,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看着他的反应,百官哪里还会猜不到真相如何,群情激愤地对着他破口大骂。
徐三河像是计划落空,慌得眼珠乱转,下意识地看向了远处的人影。
陆川延和其他官员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跟着看向同一方向——也就是右丞所坐的位置。
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陈路心中不详预感陡升,在心中暗骂一声:这匹夫为何要看自己?他明明对逼宫之事毫不知情,这是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啊!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徐都统这是栽赃陷害王爷不成,便想将老夫拉下水么?”
徐三河一个哆嗦,本能地低下了头。
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像极了被威胁着改口,百官的神色更加微妙,自发离右丞远了些。陈路的脸色也更难看了,哪里还不清楚,自己是被人黄雀在后了一遭。
陆川延面色不变,心中饶有兴味地想:想不到徐三河看起来五大三粗,演起戏来倒真有几分厉害。
事已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陆川延命人将徐三河压去慎刑司,接着便朝着右丞的方向慢慢走去,站定后,歉意道:“右丞,恐怕须得罪了。”
陈路已经恢复了镇定,自知越描越黑,于是叹息一声,朝着陆川延深深作揖:“多说无益,老夫愿被关入慎刑司受审,只愿王爷还老夫一个清白之身。”
他本就是知天命的年纪,头发花白,肩背佝偻,在挺拔高大的陆川延面前显得额外瑟缩渺小,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同情,之前的怀疑也消散几分。
只可惜陆川延重生一遭,早已看穿了老狐狸的本质,知道他绝不值得怜悯这种情绪。
陈路主动提出进慎刑司,不惧搜查,也只是因为他自负到了极点,笃信陆川延不可能发现他的马脚。
陆川延不再多说,挥手命人将他押入慎刑司,又对着百官道:“为免有人为幕后之人通风报信,烦请诸位在太和宫中休息片刻。没有陛下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出。”
说是只有陛下吩咐才行,但在场人都心知肚明,陆川延不发话,在场便无一人可离开。
他虽然已经算是告老还乡,但百官之中没有一人敢反对,纷纷应是。
一场各怀鬼胎的寿宴,最后以离奇至极的结局收场。
陆川延离开太和宫之后,第一时间去了慎刑司。
右丞的确被关进了地牢,但徐三河则是大咧咧坐在牢房外,同陆川延的心腹们坐在一起,除了身上狼狈些,没有其他异样。见到陆川延来,他忙不迭堆起一个笑容,搓着手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道:“王爷,卑职今日表现如何?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做的!”
陆川延脱去染血的外袍,随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件常服,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道:“想不到徐都统倒很是会演戏。也罢,就按照我们之前商议好的,便以戴罪立功的理由夺你兵权,本王从私库中补你一笔金银,以后便去做个富商罢。”
徐三河喜形于色,连连作揖:“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经此一遭,他算是对这水深如海的官场有了心理阴影,也更清楚了自己脑子的不好使,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危,还不如踏踏实实去做个有钱人罢了。
今日寿宴中发生的一切,的确都是陆川延的计划,而谢朝与徐三河都是计划的一环——最终目的便是将陈路关进慎刑司。
其实陈路本就并未参与谋反,陆川延手中也毫无他与徐三河勾结的证据,要不了多久,他的党羽就必然会来想法设法地为他脱罪。
但陆川延的目的并不是拿谋逆之罪彻底打垮陈路,这也并不现实。他是要有个理由,去彻底搜索一遍陈路的府宅,连墙皮地砖都不放过的那种。
如此一来大概也就能明白,陈路到底是如何向西胡那边传递消息的了。
在慎刑司这边处理妥当了一切,一队轻骑迅速出宫,在右丞党羽尚未作出反应之前搜查右丞府。
忙完这一切,已是深夜时分。
时隔一月,陆川延终于又回到了乾清宫。
难得有了松懈下来喘口气的时间,他踏着满地轻而碎的月色,不紧不慢地朝着乾清宫的方向缓步而去。
离得近了,可以看见乾清宫中隐隐透出的烛光,显然谢朝也并未就寝。
挥退了想要进宫通传的小太监,陆川延走上台阶。想起什么,他又转头朝着小太监低声嘱咐了两句。
小太监恍然大悟,默不作声地一溜小跑,离开了。
陆川延这才推开殿门,入目便是谢朝挺拔如竹的背影。
摇摇曳曳的烛影旁,小皇帝坐在桌前,似乎是在批阅奏折。
早就在陆川延尚未离宫时,就将大部分政事交给了谢朝,如今奏折之事已完全不用他操心。
谢朝的手边奏折高高摞起,他批阅的速度很快,听见开门的动静,头也不回道:“不必伺候了,出去吧。”
看来是把自己当作什么宫女太监了。
陆川延心中暗暗好笑,并没有如谢朝所愿出门,而是慢慢走上前。
谢朝是头一次见这么没眼色的宫人,陛下都撵人了还不快走,活得当真是不耐烦了。
他颇为不耐烦地搁下笔回头:“你这……”
声音半路卡了壳,陆川延看见谢朝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脸上的不耐消失得无影无踪:“王叔?”
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陆川延总是能被小狼崽子见到自己的惊喜表情取悦到。
他略一挑眉,嗓音含笑:“怎么,陛下不欢迎微臣?”
顿了顿,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自语道:“说错了话,我如今已无王侯之位,该改自称草民了。”
谢朝闻言立刻反驳:“王叔制定计划的时候,不是说过一切都做不得真吗,那现在自然还是朕的摄政王。”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最后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
陆川延不置可否,走到桌前,微微低身去看小皇帝的批阅情况:“陛下的奏折批阅如何了?”
谢朝将手中毛笔一掷,回身往陆川延的肚子上一埋,语气闷闷不乐:“政事当真是无聊至极,每天除了批奏折就是批奏折。身边还没有王叔作陪,朕都快在这皇宫里憋疯了。”
被他猛地搂住腰,陆川延身形不着痕迹地一僵。他试着挣了挣,但小皇帝搂得很是用力,陆川延只能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转而问了另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陛下现在睡眠质量如何?”
怎么眼中红血丝还是那么重?
谢朝顿了顿,语气故作轻松:“王叔寻来的神医当真奏效,朕现在的确能睡着了。”
陆川延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语:“能睡着,但还是做噩梦?”
这次谢朝没有马上回答,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过了半晌,才低低道:“不知怎么的,老是会梦见王叔离京时毫不留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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