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去,不让陆川延看清自己的神色,声音却似乎恢复了镇定:“王叔为朕的安排当真是考虑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只是有一个问题,朕思索再三,仍不得其解,望王叔能为朕解惑一二。”
他说话突然如此客套,陆川延还有些不太适应:“陛下但说无妨,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谢朝转回脸来,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寻常:“朕已下定决心,日后不会开设后宫,亦不会留有子嗣。只是此言一出,文武百官恐怕都要反对不休,到时恐怕还会有古板老臣以死明志。不知王叔可有解法?”
别说文武百官了,陆川延的第一反应亦是不能同意。
不开后宫勉强能理解一二,历代皇帝中不乏痴情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特例。但是他们也都留下了自己的血脉子嗣,不然等待百年之后,辛苦打下的江山便要拱手让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川延拧着眉头,第一时间便想劝说谢朝:“陛下为何会做此决定?微臣知晓陛下龙体抱恙,暂且无法与他人同睡。只是一来,微臣寻找神医之事已有眉目,陛下此疾定然会被治愈;二来,若陛下只是因对陌生女子不抱信任而不肯开设后宫,臣亦可尽早选出品貌才情俱佳的秀女送进乾清宫中,与陛下早些培养出感情信任——”
尚未说完的话被谢朝冷静而简略地打断:“朕心悦男子。”
“……”
陆川延哑然片刻,艰难道:“微臣刚才没听清,陛下能否再——”
谢朝贴心地说慢了些,一字一字,字字敲击在陆川延心头:“朕,心悦男子。”
陆川延:“……”
谢朝喜欢的是男人。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将他砸得心神巨震。
只不过多亏了001平日里没少给陆川延讲断袖的故事,导致他现在对断袖的态度逐渐由“冒天下之大不韪”转变成了“很是常见,无甚稀奇”。
因此,虽然震惊得难以言喻,陆川延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甚至还注意到了谢朝话中的漏洞,试着为他辩解一二:“陛下久居深宫之中,常年不见外人,又如何确定自己心悦男子?许是因为陛下尚未见过心仪女子,所以误以为自己不近女色,也不无可能……”
即使被王叔质疑,谢朝依然神色不变。他平静地听着陆川延将猜测讲完,才轻轻叹了口气:“王叔定要让朕说得那么明白吗?”
“朕之所以如此笃定,自然是已经有了心悦的对象。”
从小狼崽子孤注一掷的眼神中瞬间明白了什么,陆川延心头一颤。某种玄妙的预感顿生,让他下意识想阻止谢朝的话:“陛下——”
只是为时已晚,谢朝话锋突兀一转,笑着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王叔可是已有心仪的女子?”
陆川延自然没有,闻言表情有片刻空白。
从他的神色中,谢朝轻易读出了答案,了然一笑,随即慢步上前。
小狼崽子朝着自己迎面而来时,陆川延心中竟然罕见地生出几分退意。只是谢朝并不给他退的机会,舔了舔唇,殷红的唇瓣开合,声音低慢而清晰,似乎还带着几分莫名的诱哄:“王叔既然目前尚未有心仪女子,那朕不介意王叔将朕当作女子来喜欢……”
趁陆川延僵立在原地,谢朝伸出两条手臂,攀附住了陆川延的脖颈,温热的吐气喷洒在他的颈窝里。
明明在不久前,小狼崽子还用这个姿势对着自己撒过娇,但此时陆川延却只从这个讨好般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对方十足的侵略性,不容拒绝又全然陌生,让他几乎头皮发麻。
谢朝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幽暗情绪,他轻声道:“若是王叔喜欢小孩也无所谓,朕虽不能生养,却能为王叔过继来最玉雪可爱的孩子,日后便将他当作亲生一般对待……”
陆川延还是没动作,谢朝将自己的脸熟练埋进王叔的颈窝,闭上眼,像是吐出一声叹息,又像是朝着宿命妥协,字字轻如鸿毛却又重如铁锤。
“朕心悦王叔。”
谢朝喜欢陆川延。
陆川延久久不回答,谢朝也不催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隔了好久,陆川延手指微动,像是才从巨大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哑声道:“……荒谬。”
一朝天子竟然对自己有如此心思,甚至说出“可以将他当作女子喜欢”这样堪称卑微的话……
谢朝闷闷地笑了一声,陆川延能感觉到他的胸腔震动:“王叔所言极是。”
确实荒谬。
只是情爱一事,又岂是能由自己控制的呢。
他若是能控制,又怎会放任自己,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陆川延很难形容现在的感情,当真是复杂至极。
但不知怎的,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就仿佛冥冥之中早有预料。
也对,毕竟之前零零幺曾经为他读过一个关于皇帝与摄政王的离奇故事——当时陆川延甚至还有心情代入了一下自己与谢朝,想象了一番谢朝红着眼咬着牙吻上薄唇的模样,也许正是那个故事让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世事无常,之前随便听听的故事,竟然就这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陆川延并不想学那些刻板的老臣,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来要挟皇帝改变主意,他只是轻轻推开怀里的小狼崽子,并没有发火的意思,语气听不出喜怒:“陛下休要再提。”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王叔拒绝的准备,但谢朝的心还是一沉,如坠冰窟。
他勉强勾起唇角,任由陆川延将自己推出怀中,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骨节都因此泛出青白色,执着追问:“王叔为何不愿?只是因为男子与男子相爱惊世骇俗,罔顾伦常吗?”
陆川延头痛万分,委婉着斟酌用词:“……并不,只是微臣对陛下并无男女之情。”
谢朝却极狡猾地提出另一个观点:“可王叔也未曾对任何一个女子动过情。王叔还说过,于感情之事上,你喜欢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并不在乎另一半的家境相貌,只要契合便好了。那为何不能同朕试试?莫非朕与王叔还不够契合么?”
那怎么能一样?!
小皇帝明显在讲些歪理邪说死缠烂打,陆川延更头痛了。
只不过他已经从最初的复杂心境中回过神来,稍稍获得了些思考的能力,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反驳理由:“陛下当真心悦臣?”
谢朝眼前一亮,急忙点头,语气略带委屈:“朕都说愿意让王叔把朕当作女子了,牺牲如此之大,王叔怎么还是不肯信……”
陆川延闻言头脑中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了让小皇帝换上女子装扮的场面,头皮又是一麻。他装作没听见谢朝的这句话,又问:“微臣自认从未有过逾矩之行为,陛下又是为何心悦臣?”
谢朝闻言一怔,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迟疑片刻,才老老实实道:“朕亦不知。只是王叔的家世外貌性格脾气,朕没有一处不喜欢,光是想到王叔就觉得欢喜至极。”
陆川延默了默,谢朝这回答不像是回答,倒像是一句狡黠的甜言蜜语,堵死了他刚打好的驳斥腹稿。
他只能临时改变策略,苦口婆心道:“陛下年纪尚小,阅历也少,恐怕还不能分清何为真正的喜爱。再加上陛下久居深宫,只有微臣常年陪在身边,对微臣极其依赖,时间一长,错将孺慕敬仰之情误认作男女之情,亦未可知……”
话没说完,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陆川延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
趁他忙于说教,疏于防备之际,谢朝突然欺身上前,略一踮脚尖,那双殷红如花瓣一样的唇精准无误地找对了位置,贴上了陆川延的唇。
似乎只是一瞬间,谢朝的脸就在自己眼前放大到了极点。接着他唇上一软,触感微凉,鼻尖有熟悉的浅淡龙涎香气味。
因为刚刚还在说话的缘故,陆川延尚未来得及闭紧牙关,于是一条滑腻的舌头趁他不备,灵活至极地钻进唇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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