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延心念急转, 脸上却并未露出丝毫怯意,低不可闻地对着谢朝传音道:“切莫出声。微臣拖住他们,陛下寻个机会下楼,往人多的地方走。”
刺杀之人恐怕不敢将行动闹大,等小皇帝跑到一楼,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他们只能放弃刺杀。
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谢朝听见之后,反应极大地一把攥住了陆川延的手。
他虽然没出声,但用力极大的手指和冰凉的手心,已经说明对方现在的情绪并不稳定。
陆川延安抚地回握一下,与谢朝截然相反,他的手心温暖干燥,一如既往地充满令人安心的力量。
“陛下勿要让臣分心。”
悄声叮嘱完最后一句话,陆川延头也不回地向后猛然拍去一掌,这一掌包含着浑厚的内力,直接拍裂木门。
他反手一推,在门外无辜客人骤然发出的失声惊叫中,谢朝踉跄着跌了出去。
那几位刺客本来就不是为了陆川延而来,下意识就要追,却被他欺身而上,挡住了去路。两三人根本不是陆川延的对手,所以几人只能全部留下,被迫迎战。
没了小皇帝的牵制,陆川延便可以心无旁骛地发挥,以一当数也丝毫不落下风。
短短数息,几人便交手几十回合。
陆川延打得极为轻松,但他的眉头却越拧越紧。
不对劲。
眼前几人的进攻看似凌厉非常,但却不知在顾忌什么,始终并未下狠手。
而且,交手越多,他们的招式看起来就越有几分熟悉。
陆川延尽力思索自己到底何时与他们交过手,只是上辈子六十年的记忆太过纷杂,一时半刻回想不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通过眼前的这一切,陆川延似乎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心中升起微妙的不安,即使处于上风也并不恋战,且战且退,当务之急是带着小皇帝离开。
但这几人却打蛇随棍上,见陆川延有了退意,反而更加紧迫的逼上来,缠得他不得脱身。
陆川延心头郁气与不耐缓慢攀爬,正欲卖个破绽,将几人骗杀,这时门外突然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有重物扑通倒地的响动传来。
这声音?!
陆川延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向门外冲去。
那几名刺客却并不追赶,在原地无声地交换了几个眼神。直到远处有一声飘忽呼哨响起,确认任务已经完成之后,他们便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从窗中跳出,于夜色中隐去了身形。
陆川延却再也顾不上他们,等看清那个躺在回廊血泊中的身影时,嗡的一声,头脑顿时像是绷断了弦。
……谢朝?
楼下早已一片哗然,混乱至极,“救命”“有刺客”之声不绝于耳,大家争着抢着往外跑,动作间掀翻了好几桌酒席,杯盘狼藉。
陆川延却对身边的喧嚣恍若未闻,仿佛世界中只剩下眼前蜷缩着的人。
短暂的头脑空白之后,他猛然一咬舌尖,鲜血与疼痛唤回了理智。陆川延疾步走上前,蹲到谢朝身边,伸出一只手,冷静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胸膛还在起伏。
发现谢朝还活着之后,陆川延骤然松懈下来,甚至有了几分脱力般的情绪。
他探出去的手是平稳的,收回来时却隐隐发颤。
留在远处的暗卫姗姗来迟,清理完了醉香阁内的无关人士,在陆川延背后呼啦啦跪了一片。
陆川延没理会他们,先快速点了几处大穴止血,随后小心地将谢朝打横抱起,避开了伤处。
小皇帝安静地闭着眼睛,鸦羽似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打出一片阴影,唇色因失血而寡淡异常。他受的伤在腹部,一把薄而锋利的剑刺深深没入其中,在衣服外露出半截微颤的刀刃,边缘沾血,寒芒深深刺痛了陆川延的眼。
他深深吸一口气,平而稳地抱着小皇帝走向醉香阁的大门,吩咐道:“速速备车。来人先去太医院,将太医全部叫到乾清宫里待命。”
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暗卫急忙领命而去。
陆川延绕过回廊想要下楼,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子声音:“大、大人……”
他视线冷冷地扫过去,碧波手软脚也软地扶着上厢房的门,面色惊恐,看起来像是快哭了。对上陆川延的眼神后,更是差点吓得直接瘫软在地,被身后的暗卫拽了起来。
陆川延不想耽误片刻:“何事。”
碧波抖抖索索,潸然欲泣地从怀中取出一沓宣纸:“大大大人,这是奴家摹完的词……”
她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外面突然开始喧闹混乱,尖叫声四起,吓得碧波直接躲到了桌子底下,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陆川延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随意抬了抬下巴,训练有素的暗卫便接过了那一沓纸。
他语气淡淡,却有着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威仪与手捏生杀予夺大权的漠然:“金子是姑娘的了。只是今日拜托姑娘之事,还希望碧波姑娘不要与他人说起。”
碧波浑身一颤,疯狂摇头:“奴家已经忘干净了!什么都不记得!”
“如此甚好。”
陆川延丢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抱着小皇帝登上了马车,留下暗卫处理现场。
马车以一个相当快,却又不至于过分颠簸的速度疾行,沿着官道向皇宫驶去。
谢朝半躺在陆川延怀里,被极小心地禁锢着,免得因摇晃而再次出血。
陆川延并非医者,不敢对谢朝的伤处轻举妄动,剑刺也不敢拔,担心一拔就会再次大出血。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谢朝的伤处恰好避开了脏腑。虽然血流得极凶,但看起来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
偷袭他的刺客一击得手之后便迅速离开,并未补刀,而且看起来剑刺上也无毒。
陆川延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浅浅的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却未曾明媚半分。
缠住自己的刺客在明,却还有一个刺客在暗,始终隐秘地预备着进行伏击。
是他犯了不该犯的蠢,竟然下意识认为门外便是安全的,将谢朝推了出去。
陆川延闭了闭眼,心中难得有了愧悔的情绪。
待那阵酸涩之意缓过,头脑抽离情绪,复又变得冷静甚至于冷酷,他才有心思继续深想一些未曾注意的细节。
今天的刺杀,突兀、猝不及防,又处处透露着古怪。
谢朝带来的小太监说,小皇帝是趁自己不在,临时起意要偷溜出宫。幕后主使又是如何才能未卜先知,提前于醉香阁中安排好如此多人手?除非上上下下稳如铁桶的乾清宫里也出了叛徒。
何况他一个在旁人眼里毫无实权的小皇帝,又值得谁花这么大手笔,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刺杀。
陆川延闭目,一个个官员的名字在他眼前划过,却或是没有冒风险的必要,或是没有那个培养刺客的财力。
就连右丞也走的是渔翁得利的路线,绝不会这么贸然出手刺杀皇帝。
思来想去,每一个都不像是今晚的主使。
今天的事闹得太大,不出所料的话一晚上便会传遍皇城,不是自己想压就能压下去的。陛下遇刺非同小可,不管背后主谋是谁,只要是在这醉香阁内遇刺,醉香阁的负责人便脱不了干系。安顿好陛下之后,自己须得亲自带人去一趟刘家,将刘家主押入慎刑司……
等一下。
陆川延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缩成一线。
冥冥中的一切都被看不见的线串联到了一起,而在这一刻,纷乱的头绪被尽数收敛,他终于找到了那根线的位置。
-
谢朝是在药材微苦的香气中幽幽转醒的。
药炉咕噜咕噜地煎着不知名的中药,微微的热气熏腾,显得古老而安逸。
哪来的药炉?
谢朝皱皱眉,尽力撑开自己的眼皮,视线仍然模糊,只能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逆着光坐在他的床边。
耳边有模糊的说话声传过来:“……回王爷,陛下的伤未曾伤及五脏,只是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所幸王爷止血及时,不曾有大碍。卑职已经妥善处理好伤处,又开了张补气补血的药方。等陛下醒来,王爷便将煎好的药喂陛下服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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