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掰着手指:“你师姐和些同门也挺担心,我记得谷雁锦不爱出门,可她之前去衍月阁,应当是去找相熟的修士卜算你的去处。”
“不过到后面,怕是你家宗主留下的神魂和她说过什么,她也就再没出来。”
问泽遗好笑:“我好歹也是个副宗主,你明目张胆和我说魔族打探人族宗门的情报,胆子倒是大。”
“我是不想打起来,但也不能任由人族密谋来犯我族。”
讼夜嘁声:“我又看不到你们的宗务,搞得好像你们正道就不监视魔域一般。”
就算身处和平之中,魔族和人族仍不可能彻底放下对彼此的戒心。
“告诉你不过是想说......”
他面上浮现出古怪,像是不习惯说肉麻话:“有很多人记挂你,别死得太早了。”
“不会的。”问泽遗微笑。
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过死。
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活下去。
察觉到兰山远的元神态度不善,讼夜挑衅地冲着元神扫了眼,起身打算离开。
“要是哪天真不想活了,不如来皈依我魔族,我给你高低封个副将。”
“谁稀罕。”问泽遗笑得咳嗽了几声,“要是哪天你混不下去了,持明宗也缺洒扫山路的弟子。”
“我才不去。”
“让我去看你和兰山远你侬我侬,我倒还不如去死。”
讼夜翻个白眼,重重带上门。
元神编织出丝缕细线,绕着问泽遗的手打转。
习惯了师兄在身边,今日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兰山远踩着点才回来,隔着几米远,问泽遗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
人界的天正在转凉,北境已经结霜下雪。兰山远走得急,所以身上寒霜还没消退。
“师兄。”他朝着兰山远伸出手。
兰山远缓了下,等到屋内的温度驱散寒冷,这才轻轻抱住他。
他从人界带来了灵药,满室充斥着清苦的药味,也染得兰山远一身药香。
嘴里被放了颗硬质的小块,问泽遗尝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尝到甜味。
“糖?”
他含含糊糊地问。
“好吃吗?”
兰山远耐心拨开他额头处的乱发。
问泽遗点点头:“好吃。”
他现在需要日日进食,可兰山远和他一样不会做饭,最多能煮个粥。
可他又不放心给问泽遗吃魔域的食物。
所以问泽遗已经喝了不知多少顿尝不出味道的稀粥,吃什么都觉得新鲜。
“过些天离开,小泽就不必日日喝粥了。”
“我们这是要走?”问泽遗仰头看向兰山远。
去年魔域开得比往年都早,而今年魔域怕是还需要等些时候才能开。
“还有八日,魔域入口就会洞开。”
“我们在魔域开的当日走。”
问泽遗了然。
魔域开后群魔乱舞,会有不少宗门派人来盯梢,一直会盯到魔域关闭。
趁着第一日魔多,他们混在魔族之中悄然离开,反倒不容易引起怀疑。
“是。”兰山远颔首。
“早些走也好。”
问泽遗看着自己的腿。
“可我现在腿脚不听使唤,怕是要加紧练习。”他想了想。
“到时候弄个拐杖来,走起路会更方便。”
“其实师弟可以扶着我走。”
“不成。”问泽遗面露难色。
“我们走路上还黏在一起,未免有些太显眼了。”
他身体还是太虚弱,身上也没法承受任何咒术。
到时候不管兰山远现不现形,他搭着兰山远都很容易被盯梢的注意到。
可通判太重,也不能拿来做支撑。
“劳烦师兄给我找个好看些的拐杖,我还不想做小老头。”
他一锤定音。
那种魔族爱用的、带树杈的拐杖,实在是太寒碜了。
“好。”
兰山远摸了摸他的头,顺了他的意:“我这就去寻。”
“还有件事。”
问泽遗蹙眉:“北境严寒,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可我现在不能入传送阵,也没法让师兄御剑相携。”
兰山远可以一路保护他,可这样行进速度会变得很慢。
距离开山收徒只剩下半年,他想要尽快回到持明宗,而非把他和兰山远的时间浪费在冗长的路上。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正色道:“师兄,我想请位小友帮忙。”
.......
“离魔域开启还有一个时辰,一路顺风。”
讼夜想去拍问泽遗的背,却被他身后幽灵般的兰山远吓得收回手。
“多谢魔尊殿下。”
问泽遗的视力还没恢复,为了不让眼睛见光受伤,被迫蒙上了几层柔软的纱。
他朝身后看去:“师兄,我们回家了。”
兰山远眼中带了笑。
魔域入口处已经挤满了或看热闹,或真打算离开的魔族。
问泽遗被兰山远护住,安然躲在人群边缘。
他拄着杖走路很慢,却步履坚定,落脚足够稳当。
屏障拦住了无处不在的魔气,周遭噪音太甚,就算结界能够隔绝部分声音,问泽遗的脸仍然不自然地发白。
幸好没等太久。
“魔域开了————”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魔修们宛如入水的游鱼般争先恐后挤出。
兰山远的结界庇佑着两人,他们不急于一时,缓慢在人群之中穿行。
魔域之外。
人族的修士们藏在风雪之中,面色凝重地盯着魔域的方向。
他们把注意力放在高大魁梧,瞧着就不安分的魔修身上,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问泽遗和乔装过的兰山远。
只有个北穹剑阁的少年百无聊赖,提着剑到处打量,发现了角落里看似不起眼的存在。
————一个羸弱的魔族。
他身形修长,银白色的长发似落了雪,眼睛被层层鲛绡缠住,手中拄着一盏摇曳的灯。
灯光很暗,和初晨的天色亮度差不多。
北风一吹,没缠紧的鲛绡随风舞动,勾勒出他姣好的面容。
魔族青年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手握成拳抵着唇咳嗽,可步履愈发地快。
像是要和茫茫天地融为一色。
剑修少年呆住了。
他很少能见到这般好看的魔,长得还有些面熟。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是瞎了,还是.....
没等少年胡思乱想结束,问泽遗已然不见了踪影 。
金红的烈焰掠过天际,带起火烧般的朝霞。
那是只足足有一人多高,五六米长的苍雀。
“快看!”
修士们一阵惊呼,眼睁睁看着妖鸟朝着风雪中飞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怪了,苍雀不是只在南疆有?”
“是啊,我还没见过真的苍雀。”
他们议论纷纷,很快重新被来来往往的魔族吸引注意。
妖族和人族的关系过得去,他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火焰坠落冰原,冰块瞬间碎裂融化。
苍雀落在处隐蔽的悬崖边,化成红发少年的模样。
“问泽遗?”
赐翎不可置信地看向瘦削的身影,眼眶渐渐变红。
他的模样太憔悴了,一身白衣摇摇欲坠。
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你.....你怎么......”
他声音带了哭腔。
“哭什么,我还没死。”结界抵挡住大部分寒风,问泽遗还有心力笑。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赐翎慌忙摇头,结结巴巴道。
“我不告诉,任何人,这就带你走。”
他伏下身又变成了身负烈焰的巨鸟,驱散周遭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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