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剑,转身,上挑,练的正是青云剑第三式“瑶台飞镜”。只是身姿秀丽,身法圆转如意之极,莫说芝兰台那些弟子,便是教习先生亲至,也未见得有如此圆融境地。
晨曦淡薄,雪雾绵绵,照在他雪白衣袂上,如同天仙降世,玉洁冰清,不染半点凡尘。
我怔怔立在山道上,只觉胸口击鼓般不停搏动,热血一股股冲刷过体内脉络,连眼前也望得星斑闪耀,仍舍不得离开一眼。
回去一连数月,我脑中尽是那白衣身影,停停灭灭,竟无一时或忘。连吃饭倒水时,也常常恍惚出神。好在江少爷自那日失仪后,躁郁之意一扫而空,又重新对我视而不见,倒也没惹他老大不快。
转眼年关将至,道门虽不过凡节,到底尘缘不能尽断,膳堂多少还是添了几道菜,山上也纷纷放起烟花爆竹。我忙兜了一大包饼面酥糖,爬到归梦峰送给柳唱。趁他吃得欢快,便佯作不经意状,打听那少年是谁。
柳唱瞄我一眼,将手中一块花生酥咯嘣咬断,似笑非笑道:“知道归知道,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立刻慌乱起来,两手直摆,差点咬了舌头:“我什么……什么心了,我就是看他剑术……剑术……”
柳唱口中咀嚼,手摇了一摇:“随哥,你知道你们青霄门,第一个来找我的人是谁?”
他端详了我一眼,啧啧道:“那人可比你长得好看一千倍,脸蛋儿长得像朵桃花,一双眼睛水盈盈的,看人的时候不知多么脉脉含情,教人一望就要酥倒在地。这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他天生媚骨,无论搞上哪个男人,那就跟他永永远远分不开了。你知道他找我干什么吗?”
柳唱笑嘻嘻地看着我,玩味地咂了咂嘴:“——他要一剂春药,喂给你的心上人叶疏。”
我张圆了口,一时竟不知如何发声。
柳唱吁了口气,摊手道:“人家也是没办法呀。你看你这个叶师弟,不怪老天偏爱,实实在在生得太圆满了。万里挑一的冰雪灵根,江南第一世家的血脉禁术,七岁随你们宗主上山,不到一年就已筑基。如今刚刚十七岁,听说马上又要突破。更可怕的是……”
他伸出手,对我做个一刀两断的手势:“听说他修的心法,是早已绝于世间的无情道。好好一个人,练得冰雕玉像一般,话也不会说,笑也不会笑,更不要想跟他颠鸾倒凤,滚作一床……我看哪,别说是你,就算是那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喂他八斤淫药,脱光了在他面前打滚,他也未必会看上一眼。”
我瞬间被扑灭,垂下脖子,一声也不吭了。
柳唱见我受打击甚剧,倒也激发了几分人性,反来安慰我:“随哥,你想上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想他上你,更是痴人说梦。你要想替你心上人分忧,他们叶家倒是有一门抑情之法,名叫横波,全由九苗古语写成。这门古语失传已久,据说十分神秘晦涩,叶家寻遍天下,始终无人解得。你若能学会,帮他译录出来,说不定他就此记得了你。待他羽化登仙之时,回忆往事前尘,心中掠过你一丝残影,也算全了你相思之愿。”
他说得虽渺茫,我却受了极大鼓舞,竟就此振作起来。想那九苗古语何等艰深,我连斗大的字也不识得一箩筐,如何能帮上他的忙?于是我立下大愿心,一下山便直奔书本,埋头苦读起来,连满地破杯烂盏也浑没在意。少顷,听见江风吟一步一踉跄地回来了。我服侍他躺下,却吃了打,嫌我靠得太近,丑到了他。我离得远了,又命我送汤送水,不得安生。好容易安顿好了他,我才点了蜡烛,重打开书册,用手指一遍遍摹写字句。还没写完一二行,只听江少爷在床上厉声道:“灭掉!”
如在平日,我早已战战兢兢照做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竟头一次悖逆了他的命令,只弓身将烛光拢住,手仍在描摹字迹。
江风吟冷冷道:“你聋了?我叫你灭掉!”
我张开袄子,极力遮住烛光,不让光透出去。
江风吟大概也没想到我如此顽抗,难以置信般呵笑一声,我只觉一道利刃般的风声倏地一声笔直切来,将我那件本就破破烂烂的袄子割成片片飞絮,蜡烛也被切成一滩白色粉末,棉芯的火微弱地跳了一跳,就此熄灭。
我静了一会,将书本上的蜡粉抖落,俯身将地上脏污收拾干净,抱着书本,独自到屋外去了。
外面雪色茫茫,加上院中许多喜庆灯笼,字勉强也可辨认得。我裹紧身上单衣,不住呵手跺脚,用生满冻疮的手翻动书页。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门响,江风吟披着锦裘走了出来,脸色阴沉得要滴出墨汁来。看我背对他站在雪地里发抖,看神情是要拿鞭子抽我一顿好的,开口却不知如何有些气虚:“你用我房里的蜡烛,问过我没有?还不给我滚进去!”
我冻得嘴皮子都不听使唤了,一句话说了几次才说清楚:“……蜡烛是我捡了别人不要的,不是……少爷房里的。”
江风吟估计没被人当面这么顶撞过,这一下估计气得不轻,回屋时门砰地一声,摔得震天动地。
第二天从主峰拜谒回来,我给他打扫屋子时,见我昨夜得罪他的屋角一隅,竟然多了一大捆蜡烛,足有百支之多。旁边还摆着一件崭新的皮袄,入手厚实无比。我拿起来看了一看,摸不清少爷又犯的哪门脾气,于是都端端正正放在一旁。到了夜里,仍撮了几截自己捡的蜡烛尾巴,裹了单衣,出门念书习字去了。
谁知这一下可把他得罪狠了。他一进门,发现东西我原封未动,人又到了雪地里,那一下简直雷霆大怒,双目赤红,一把攥了我的手腕,将我横拖进屋,狠狠摔在地上:“你是不是有病?我给你蜡烛你不用,跑到外面去捡这玩意!这他妈什么玩意,啊?!”
他把我辛辛苦苦捏的小蜡烛条往我面前一掼,摔得稀烂。他犹自不足,连那件皮袄也摔到地上:“还有这件衣服,你为什么不穿?这么冷的天你穿个破衣站在外面给谁看!你丢的谁的脸自己不知道?”
原来是怕我丢他的脸了。我与他实在没什么关系,从前我也丢脸,也不见他怕了。话是这么说,看他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直说,只道:“这衣服太好了,我不配穿。”
江大少爷这才消了点火,嫌弃地抖开皮袄,往我肩上一裹,道:“这臭皮子好什么了?我家的狗都嫌穿了闷气。”顿了一顿,又把我一推:“你命贱穿不得好的,我叫人再给你做两身破烂就是了。”
我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当夜他在我身上尽情驰骋时,忽然威胁般卡住我后颈,狠狠道:“你不要仗着本少爷用过你,就恃宠而骄,给我脸色看。本少爷的恩惠,不是你想要就要得到的,明白吗?”
我第二次也没好过多少,痛得把床单都几乎抠烂,听他言语不对,强忍着开口道:“可是……我并不想要少爷的恩惠。”
江风吟动作一停,又报复般剧烈夯打起我后穴来:“你闭嘴能死!”
第九章 与我心中许多妄想
日子便一天天过下去。江少爷的脾性我也渐渐摸清,大约八十余日为一个周期,临期越近,躁郁之气发作得越厉害。直到狂暴抑制不住时,便将我按在床上狠操一夜,次日便气定神闲,焕然一新。除此之外,倒与我相安无事。有时穷极无聊,还会夺走我手中书卷,要教我读书认字。只是他耐心实在太差,总嫌我蠢笨,最后往往将书往我脸上一摔,也没正经教几个字。我起初被他强插时还挣扎哭叫,后来心中盘衡,发现利大于弊,索性心一横,也不再抵抗了。
转眼春至。一日晨练后,教习长老忽然宣布:四月初七,本门将在千竹湖举行青云剑考核大会。届时全体候选弟子,无论凝气与否,皆须到场试炼。芝兰台除我之外,多是凝力中后期,听见噩耗,一时哀鸿遍野。教习长老吹须瞪眼道:“青霄弟子,一向出类拔萃!你们若连这点能耐也没有,明年也不必大比了,直接卷铺盖滚出山门罢!”又向身后遥遥一指,道:“看看你们叶师弟,年纪小着你们好几岁,也才学青云剑,人家使出来是什么模样!到时候看见人家,再比比自己,还求什么仙,学什么道,不如一头跳进千竹湖里,淹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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