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冠英摇了摇头,将地上空口袋提起,转身欲走。
我见他佩剑空空,并不见我送他的那条剑穗,顺口问道:“那穗子呢?”
符冠英脚步一顿,道:“炼了。”
我目送他背影离去,竟有松了口气之感。每次与这位符师弟相处,总觉他目光凉丝丝的,注视我的时候又分外长久,实在令人有些不适。其时天色已黑,回库房时,只见人去楼空,徒留桌上几杯冷茶。我一时竟有些不舍,怅然道:“老堂主们……都回去了么?”
萧越道:“都回去了。”说着,不由一笑,道:“老堂主们都对你赞不绝口,还钦点你明年再来这里沏茶,说等你做了好人回来,让我务必转告你。”
我也忍不住一笑,道:“什么好人?你们又来笑我。”将茶具一一收拾妥当,见天色已暗,遂小声道:“大师兄,我先回去了。”
萧越道:“嗯,我送你回去。”
此时正月将尽,天气严寒,月色浅淡,山道两旁积雪未化。我与萧越并肩而行,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到了那红枫树下。我问及那《天华宝录》,萧越应道:“皆已编排完了。对了,狄老堂主还大手一挥,叫我去他洞府领一样宝物,说是名列《天华宝录》之首的极品,恰逢时机成熟,借给我们欣赏几天。明天你再来时,便能看到了。”
我呆呆点了点头,问道:“狄老堂主是哪位?”
萧越含笑看我道:“就是说你是我相好的那位了。”
我与他原本靠得极近,衣袖不时碰在一起。闻言脸上一阵燥热,低声道:“……你没告诉他么?”
萧越深黑的瞳孔一动,故意凑近我,问道:“告诉他什么?”
我只当他又在使坏,忙往前逃了几步,道:“说我……我不是……”
忽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条璀璨夺目的长路。只见山道从我脚下开始,铺满了千千万万细碎的灵石,一钩弯月照耀之下,如一道流光溢彩的长河。
我难以置信地踏入其间,只见脚边如五色星芒闪动,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衣袍下摆高高提了起来,向闪光的尽头奔去。
萧越停在我身后,颀长身影立在原地,久久凝视着我。许久,才从山道中央向我走来,问道:“你喜不喜欢?”
我本想说话,还未开口,只觉喉头一阵哽咽,只鸡啄米般用力点了点头。
萧越低头望着我,含笑道:“我石头是化不了了。不过日后美梦之中,一定会有你刚才的样子。”
我抬头与他对视,只觉一阵依依难舍之情几乎冲破心脏,竟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萧越声音也有些微颤,哑声对我道:“……江郎,再见。”
我不知在云何洞天外平静了多久,才低头走了进去。一进那冰室,不由怔在原地。
只见我与叶疏的玉床上,一幅长长的喜缎直铺到地上,绮红交映,满室辉光。
第七十一章 怎么欺负的?
我在门口默立良久,才一步步走了过去,将那喜缎握在手中。入手只觉柔若无物,几乎从指缝间滑落。轻轻一扬,整幅缎面便盈盈而动,宛若风舞流云。那深红色竟不像染上去的,反似洞房花烛夜透出的光亮一般,教人一看便觉鸳盟相谐,两情欢悦。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矜贵华美的物事。一时兀自坐在床边,拿手抚摸了好一阵。待要寻自己的刀剪来试裁,却见室内惟一的那张石案旁,打了好几个方方正正的孔洞,深嵌在冰墙之中。我原本堆在地下的一应物什,都已被人扔在了这玲珑剔透的“柜子”里。
我料想又是叶白驹的大作,一怔之下,不由有些鼻酸。走到那面冰墙下,见只有衣服、茶具是放对了的,其他东西想来他都不认得,摆得七零八落。我的针线篓却放在最高处,伸手只摸到粗糙的竹编,再一用力,便推得更往里了。
我踮脚摸了半天,忽见背后伸来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替我拿了下来。
我身子一僵,从他手里将东西接过,低声道:“……多谢。”
叶疏看了看我,又向玉床上望去,道:“这是天机阁今天送来的料子,你看看是否合意。师尊说,若还有需要采办之物,只管向他开口便是,不必担心花费。”
我见地下另有一只箱笼,丝穗、革带、冠佩等一应俱全,足见已费了十分心思。师尊这两句话,便如寻常人家的父母对小儿女的口吻一般。我听在耳里,心中一阵负愧,应道:“是。师尊还未大好,却终日为这些琐事劳心,实在……实在……”想到先前我为叶疏一心挂念他老人家之事,竟心生暗恨,当真愚不可及。羞惭之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疏道:“谢长老也劝他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又说我虽然一窍不通,随云却是细心能干,件件事都办得妥帖。师尊却说,我们两个从小无亲无故,如今能彼此依靠,不必孤独一生,他心中欢喜,只盼婚礼办得越热闹越好。欠下的人情,大不了日后再创些剑招、心法,慢慢偿还就是了。”
我心中一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掩饰般拿针线篓挡了挡自己。一动之下,尺子下压的一张纸便飘飘摇摇地落了下去。
叶疏俯身替我拾起,交还给我。我低头谢过,才将东西放下,从中寻找刀尺时,忽听他在旁道:“你的腰好小。比我小多了。”
我一怔之下,才想起那张纸上写的是我和他两个人量体的尺寸,不知怎地,脸上一下就羞红了,忍不住道:“……谁让你看的?”
叶疏道:“抱歉。我不知道不能看。”
他这样正经,我反而更臊得厉害,背身胡乱翻找了一阵,口中道:“那你赶快忘掉,我……就算了。”
叶疏歉然道:“我过目不忘。”
我本来又羞又急,听到这一句,脑中立刻浮现出当日他在黑水城的冷硬模样,不禁气笑出声。
叶疏走近我,问道:“你笑什么。”
我摇了摇头,抬眸向他望去,道:“笑你跟以前一模一样。”
叶疏墨玉般的眼瞳也静静地望向我,忽然伸出双臂,将我拥抱在怀中。
只听他在我耳边问道:“你也还是一样,……苍白肤浅,色迷心窍,勘不透我这美丽皮相么?”
我简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将脸深埋进他颈窝,无奈道:“现在我知道你过目不忘了。”
叶疏抱我的姿势与我上次请求他时别无二致,甚至连手臂环抱的位置都毫无区别。我从前并无这般明显之感,但如今几乎是清晰地感到,叶疏对人几乎没有自发性的举动,没人教他,他就永远不会。
我紧紧闭了闭眼睛,仿佛要将眼前不断晃动的月光与彩石驱逐出脑海。只觉腰间一阵温暖,却是叶疏张开修长的手指,仿佛丈量一般,圈住了我的腰。
次日到嘉禾堂,进门时竟有些恍惚。这大半个月栖身于此,只觉无一处不好,有时甚至磨磨蹭蹭,不想回去。今日却不知为何脚步迟迟,领了擦灰的物事进去,在架子上打扫了一阵,竟又发起呆来。
忽然眼前一阵暖热,已被一双手从后蒙住。萧越温柔带笑的声音也从耳边传来:“猜猜我是谁?”
我一声“大师兄”就要出口,中途想起江大小姐的训导,硬生生咽了下去,故意道:“贝师兄?”
萧越笑道:“不是。”
我又佯装想了一想,才道:“唔,……祝堂主?”
萧越也被我逗笑了,道:“不是,再猜。”
我最不擅长与人玩闹,这么一来一去,已经没了念头,求饶道:“真的猜不出了,到底是谁呀?”
萧越低笑一声,将我转过来对着他,手束在我腰上,仿佛要将我拉得更近一般:“是你老公。”
我还在玩笑的余韵里,此时与他四目相对,竟生出一丝微妙的抵触,轻轻回了一句:“……是吗?”
萧越眼睛原本带着与平时一样温柔含情的笑意,这时也忽然散去了一般,就着他侵压我的动作,隐隐露出底下凌厉的逼慑之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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