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蔼有力的声音穿透耳膜,传遍全场,得到无数殷殷期待的目光仰望。
人群中央,季姝蓝衣清丽,怀中抱剑,沉静无言。
衡弥生红衣烈烈,神采飞扬,灼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之间,黑衣的赢翼,眼神黑幽沉沉,整个人散发料峭寒意。
何夕之谷站在雨花台高处,底下三个少年逆着光看向他,让他看到一种蓬勃的生气。
那真是让人怀念的东西啊。
纪纶看着他,想到了那个晚上的华雄对他说的话。
“我两年多不见天日,对外面情况都不了解,只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你也是我的孩子,纪纶,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会是他最坚硬的后盾。
纪纶做出这个计划时,惴惴不安;实行它时,第一次拥有如此大的底气。
衡弥生也给了他无条件的信任,毫不犹豫按他所说行事,站在所有人面前一点不怯场道:
“战国城衡弥生,押送罪人之子赢翼来京,秦王城赢肆引发动乱,惹下大祸,请中央裁决!”
老人那一声亲切询问,放一年前能让他感激涕零,如今已毫无波澜。
身后,赢翼猛的单膝下跪。
何夕之谷波澜不惊的目光移向他,“孩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说是被押送的赢翼,整个人却没有一点人质的自觉与落魄。
他双臂被绳索束缚,灵魂却自由不羁。
抬头,冷冷回道:“我承认的,只是我是罪人之子,不是后者!”
“赢肆之罪,已在我剑下被斩杀!”
“真正的幕后黑手,又该如何被处置!”
何夕之谷胡子的手停顿,长眼眯起,“弑父?你在质问我?”
连着两句反问,记者不敢拍摄,人群鸦雀无声。
只听一声冷酷又坚定的——“是!”
一众吃瓜群众,刚刚被赢翼主动承认弑父的事震惊得瞠目结舌,又被他如此冒犯长者的行为吓得惊惧不已。
心神未定之下,忽然季姝抽出长剑,吓了全场一跳,差点引发慌乱。
季姝挥剑,只是轻轻划断了赢翼身上的绳索。
众人看得却似肝胆俱裂,心中齐齐一震。
赢翼昂首挺背,无比清晰说道:“因为我不信,不信赢肆会蠢到背叛兄友,众叛亲离,宁愿冒着天下之大不讳,也要陷害双城——他和雨花台之间的关系,一定是他接受了一个不该做的指派!”
“我不喜欢遮遮掩掩,其他人怎么被迫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你吧?”
惊惧骇然下,旁观者牙齿发出咯咯声,双腿在打颤。
有谁,说话会这样直白?
即便是促成这一切的纪纶,也没想到赢翼会如此不加掩饰,开门见山,直接质问。
随后的事实证明,他还有更敢的。
赢翼起身而立,夺过季姝之剑,面向身后众人,一字一句发出宣言。
“赢肆已死,所有恩怨全在我一身,谁要杀我,来!”
……
脚步声哒哒回响于阴暗长廊,无视身后掀起的滔天巨浪,纪纶转身听到幽幽一声长叹说。
“孩子,你对我有怨。”
他不懂对方以此开头有何用意,难道自知无法降伏他,就准备使用怀柔政策吗。
眼前的老人灰白苍老,长而繁密的须发让他想到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他们在这棵大树的庇护下成长,也在他的阴影下滋生阴暗,腐朽自身。
他挡去了所有的光。
“您多虑了。”缄默良久,站在华龙国这个全国最中心的雨花台,他像一年前初入此地时一样谨小慎微,一步不敢踏错。
这点演技当然逃不过老人的眼睛,他摇摇头,似是无奈,“你当然可以有怨,你心里甚至有更多不满。”
他全然是宠溺无理儿孙的口吻。
“你不满也是应该的,你从那样的底层爬出来。可你年轻不知道,一个腐朽的秩序也是秩序,你走出过国门,看过外面那个混乱无序的世界,知道那样的未来有多可怕。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陷祖国于不利啊。”
外面的无序?
他不仅看过,他还亲自体验过大半年呢。
老人身边此时难得没有人在,留下一个和他独处的空间。
可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笼络足以交心。
他的无动于衷,换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富贵精心谋算,你一块我一块地搬走华龙国这座城墙的基石。
谁知道支撑它屹立的痛苦呢。
纪纶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了捍卫华龙国的正义,我们这些前人付出了多少。”
和他这个老家伙一辈的死了,比他小的也死了,时至今日,偌大的华龙国,他竟然找不出一个故交。
还有那些年轻的孩子……那么年轻的小家伙啊,当年义无反顾追随在他们身后,冲锋在他们前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只是一个有野望却单纯的孩子。”
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如在昨日,转头一个个凋零在他眼前,纪纶这样的人却活蹦乱跳在身前。
他怎么不甘,他如何不甘。
犹忆四子二女,无不横死于世的惨状,他几乎怆然涕下——
悠悠苍天,何薄于他!
“呵!”挨着斥责,纪纶兀然一声冷笑。
“长者何必急着责怪于我。”
他再如何自私不堪,也比不上那些如蠹虫般的高位者们。
何夕之谷更没有资格指责他。
当年的星华中学是盛昊焱的游乐场,如今的华龙国,又何尝不是他们何夕氏的乐园。
他们是他的笼中鸟,掌中物。
如果他被负,谁又来还那些屈死的冤灵一个公道,那些妄死的不平又向谁去诉说!
真太可笑了。
一个享尽好处的既得利益者,顾影自怜说自己多么不平。
“长者!”他几乎是咬牙喊出这一声,“我短视无能,不如您高瞻远瞩我承认,您的自私自利就能否认吗!”
他也想像赢翼一样勇敢地质问出,是你吧,杀死宫璟的凶手。
甚至问问他,敢不敢对着宫璟墓碑发誓,逼死宫璟让他无路可退的人不是他,设计害得常家灭门的人亦不是他。
亦或是让他走到晋王城,对着黄土地上的那些人指天发誓,为了一己之愤,困住晋王城十几年发展的人不是他。
日日夜夜的怨愤就积于胸膛,从宫璟坠楼而亡那刻埋下的叛逆,像种子一样疯狂发芽生长,时时刻刻恨不得冲出心口,闹个鱼死网破也想得到一个“为什么”的答案。
抓心挠肝的疼。
他还是忍了下去,眼角不可避免沁红,嗓音喑哑,“何况,至少我归国的决心……毋庸置疑。”
他回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理直气壮告诉他。
你眼中只有你的至亲氏族,又凭什么要求人民还爱戴你
那些被他所谓的大义而抛弃的冤魂,他会一个一个请到阳光下,让人民评判他们的是非。
而腐朽的蛀虫,早该被扫到下水道。
“不管你归国的目的是什么……祝贺你回到了自己的家。”
纪纶面色一变。
他这种人的感受如何,仍然不被老人放在眼里,不过往好的想,至少他已经能揣摩对方的想法。
他没死在边境,是让老人和何进侦都惊讶的事。
“华龙国永远是你的后盾,你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不过考虑到你对那个国家的特殊情感,还是要告知你一声,从你踏出萨洛克国境那一刻起,驻地军团和所有援助行动都在撤回。”
纪纶面颊紧绷,呼吸微不可察一滞,“我们……”明明有约在先。
茂德他们花了家当的一半,连帝国与联邦都觊觎的基地遗产,都交出了大半才换来的庇护,竟然就如此轻而易举撤去了?
上一篇:地府空荡荡,阎王在教书
下一篇:万人迷的我修无情道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