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有着孩子一样的笑容,稚气与英气并存。
似乎永远消退不了的意气风发,奇异地在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身上张扬。
纪纶原本抱着满心审视与刺探而来。
他想知道这个导致华龙国一系列事变源头的男人,到底是何种模样,能引得无数人为他舍生忘死。
最初那个试图改天换地的何夕洛风已经死了,崇明太过高远,遥不可及。
他只能在华雄身上一探究竟。
幸好,他没有白来一趟。
“华雄!!!”
赵成高赵管家,领着精悍卫兵气势汹汹追来。
杨威等人齐刷刷转身迎敌,被华雄抬手制止。
赵成高顶着自己的面容,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他主子赢肆的。
这必是代表赢肆发声。
老友留请,他怎能不出面?
纪纶以为华雄受困两年,怎么也该不假辞色,对赢肆这个死敌和他的狗腿子们满腹怨言,甚至满腔怨恨。
可他脸色出乎意料的和气。
“阿肆,都两年了,你还要跟我争下去吗?”
“你觉得你是让了我两年吗!”赵成高面色扭曲,发出赢肆的阴恻恻声线。
纪纶可以想象他有多生气了……
华雄不会故意气人,架不住有个和他天生犯冲的赢肆敏感多疑。
华雄说出的每句话都像往他心口上刺。
“我今天必须走,外面世界的哀声遍野,已经不是你困住我的地牢能阻挡的。”
“他们穿透了城墙,飞过了天空,你没有听到吗!”
“呵!”华雄身为顶级Alpha和尖兵的气势,即便龙困浅渊,也不是赵成高能抵挡的。
赵成高面色煞白,从他身上传出的赢肆声音倒是不弱下风。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人人称道的华雄吗?”
“十八年前你给我们挣回了面子,十八年后,你却动摇了我们的根基里子!”
“现在谁还能容得下你!”
华雄眼神微变,“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觉得我忘了当年的誓言。”
他的眼神,让纪纶想到等赵成高来之前,询问他的问题。
十八年前,他为什么要当城主?
华雄目光闪烁,熠熠生辉,“因为不当上城主的话,我的女人就要成为别人的了呀。”
“就……因为一个女人?”
“当然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总不能让我的妻儿继续颠沛流离地跟我活着,所以就想着,去挑战吧,打败那个地位最高的男人就好了。”
所以没有计划,没有军队支持,就这样凭自己的实力去了?
靠着自己的双拳,一举掀翻那个高高在上的战国城原城主。
然后站在擂台上,笑着对底下的所有人说:“如果你们也想当城主的话,就来战胜我吧。”
一个接一个敌人蜂拥而上,直到……再无人敢挑战他!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没有任何助力。
华雄偷偷摸摸拉着他,用自以为没人听到的大嗓门说,有个女人在我上台前给了我一个东西。
笑嘿嘿摸出珍藏的新型装甲腕表装置,“这玩意是真好用啊!”
时过境迁,助他一臂之力的崇明消失已久,曾经肝胆相照的同伴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唯有华雄眼神依然澄澈。
如赤子,如初心。
“那些老家伙逼得我们四处逃亡,走投无路时,我们发誓,永远不受人欺负。”
“我从未忘记过一丝一毫!”
“我们做到了。”
“可我们又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华雄眼中似是燃烧着汹涌的火焰。
他当上城主后,才知道城主也没有那么自由。
无数王城首都的内幕,刺痛了他的眼睛。
看似自由的王城人,实则为了供养外省牺牲太多。
大量资源通过长老阁输送出去,王城的平民朝不保夕。
他想改变,想争取。
和这个国家的高层交涉却无果。
哪怕一点让步,他们都不愿意。
华雄有时候想,他们要那么多干什么呢?
明明有那么多富裕的,只要分出一点,百姓们就能好过很多。
想不明白,那就算了。
直接动手吧。
反正他这个位子也是抢来的,用不着顾忌其他人的想法。
六钧弓,八尺枪,当年立志未曾忘。
纪纶隐隐听到华雄在呢喃这句话。
他的神色,已不忍让人直视。
“义父,我的白龙号就在城外。”他想告诉华雄,他们随时可以离开,不用费一兵一卒。
更重要的是,不用再和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多费口舌。
再说下去,只能是华雄这个满腔热血的人更加受伤。
“好孩子。”华雄按抚了他肩膀,表示他明白。
华雄到底是华雄,两年的磋磨不能磨灭他的意志,也不会让他永远消沉。
一时的低迷过后,神色重新振作。
“你早就输了,阿肆,就在半年前,你的儿子抵达边境前线军队,就注定了你要被人反抗下台。”
连儿子都不认同的父亲,他要怎么成功呢?
赵成高勃然大怒:“没出息的东西,这个废物,废物!”
话出口,他自己打自个一下嘴巴。
啊哟小少爷,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啊,都是老爷控制了我!
华雄摇摇头:“你觉得是他错了吗?他只是替你赎罪而已,父亲做错了,儿子得弥补。”
纪纶目光一闪。
隐藏在赵成高背后的赢肆气喘吁吁,像是久久未平复怒气。
华雄道:“你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引发晋王城革新的男人吗?”
“因为他,你说,原来那个位置也不是这么高不可攀。”
赢肆自然记得,青年的死,成了全华龙国讳莫如深的秘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位远在天边的老人的悲痛,也成了全国的哀楚。
正是因为那个老者的漠视,他们才有了乘胜可击,夺得城主之位的机会。
可他谋算再多,也需要一个继承人传承他的意志。
当年的何夕之谷失去了他最满意的孩子,如今,赢翼也让他重复了当年的悲剧!
赢翼未死,犹如死人一个。
不能听话的儿子就是死了一样!
“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赢肆和那个何夕老家伙最大的不同,就是绝不为了一个儿子而消沉!
“你以为那些愚民会理解你吗!?遑论支持你!!他们只会扒着你的尸体,啃食你的血肉!”
华雄深望他眼,叹道:“你错了,阿肆,我的血肉本就是他们给予的。”
“你说他们愚不可及,没人教他们,他们当然不懂。我从未有过隐瞒他们什么,我也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
“他们不懂的事情,我就一件件教他们,他们不支持的,我就做给他们看。”
“即便他们视你为逆贼!”
“历史会宣判我的无罪。”
平淡的言语,字字落地有声。
赵成高再无力支撑,全身泄力般倒下,背后已无人给他传递话语。
老爷他……似乎永远超越不了这个男人。
为了虚名,拼了性命。
这就是赢肆执着的东西。
自小就成了孤儿的人渴望太多,有朝一日权柄在握,他绝不愿意抛下一切,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民”二字。
纪纶再看华雄。
装甲在手,故友如旧,他本可以翻过旧山河,重现凌云志。
可他振臂一呼之时,故人却纷纷目露冷光说,你动摇王城制度,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华雄无话可说。
赢肆早与他分道扬镳,林风吟久居宋王城,与那里的世家斡旋缠身,似乎也被那里的繁文缛礼侵染,不复潇洒。
能和他同行的,竟然只剩下一个蓝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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