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玉看着冰河,在这荒凉的雪境中,像一块冰蓝色的宝石,泛白,发绿,颜色混杂又剔透。
他希望二柱死,也害怕二柱死。
他见过二柱很多次,去过沈鸿家很多次,每次撞见那个看起来憨憨的少年,都在埋着头吃饭,大口大口的嚼肉,嫂嫂和沈鸿很宠他,从不说他,还喜欢逗他,每次一问吃东西的时候,他就第一个站起来大喊:“我吃!”
嫂嫂和他娘亲从不斥他无礼,这一点让穆玉记得很深。
他记得二柱不太会读书,所以在学武。
沈鸿为他的事私下做了不少,打点各方,让他不要因为脑子不好受到太多的为难。
他关于二柱的记忆并不多,现在却又纷沓的涌上来,这些无关的细节都出现在脑海中,仿佛是曾经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但其实只是一个朋友的朋友,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穆玉勒马:“走吧。”
“不看了吗?”
“他活不下来的。”
就像他在大宁活不下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坟墓。
只是二柱已经发光发热过了,已经名扬天下了,已经得到过了,没有人想要碌碌无为一生。
该他来写他的传奇了。
穆玉看向远方,那是大宁的方向。
沈鸿。
嫂嫂。
希望再见面的时候。
我们依然还能,坐下来好好的说上两句话吧。
我不需要受人庇护。
好男儿志在四方。
第207章
林飘在府上等消息,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边境送来的二柱消息。
上京有沈鸿和二狗在,按道理来说只要有二柱的消息,没有道理不送上来。
只会有一个原因。
还没有他的消息。
间隔几天,还没有二柱的消息,但凡他脱困爬出了冰面,都不至于这样。
可如果他还没爬出冰面……
林飘不敢深想,最近几天都和秋叔一起去看二婶子,二婶子倒是比想象中淡然很多,并没有多崩溃,她神色很平静:“没事的,你们不要太担心了,会没事的,他就是个杀才,天生就是做这个人,他肯定能没事,都说老天爷要收将星回去,也得等仗打完,肯定会没事的。”
林飘听二婶子这样说,也不好再提什么,只和秋叔陪着她在花园里逛一逛,和她一起吃一顿饭,因为二婶子的影响,玉娘虽然憔悴了不少,但也还算平静,她俩平日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时间便跪在家中的小佛堂里,一卷经书从早念到晚,无悲无喜的垂眸念着,全神贯注的做功德。
林飘在一旁看着,知道这是她们神经最紧绷的时候,别人都不能去碰,她们抓紧祈祷这根稻草,坚信只要她们心诚,上天一定会放二柱一马的。佛菩萨会怜悯她们的。
林飘觉得这个场面比她们哭出来还叫人悲伤,便让人取了垫子来,陪着她们一起念。
佛经晦涩,一卷又一卷,人是越读越麻木,心越读越空的。
到了傍晚,陪二婶子和玉娘吃完饭,沈鸿过来看望,走的时候把林飘一起接走,娟儿小月现在便住在二婶子这边,平时能看着点二婶子和玉娘。
林飘在二婶子那边又是跪又是念,腿脚酸麻的劲缓过来了一点,但膝盖还是有些疼的,用不上力气。
“我陪她们这样跪一天就要不行了,她们这样求神拜佛,身体怎么受得了,别时间长了伤了腿脚。”
“明日我让青庐先生过去看看,给她们开点舒筋活络的药。”
林飘点点头,走起路来都有些深一脚浅一脚,沈鸿见状走到他身前,稍微矮下身:“我背你回去。”
林飘往前伏在他背上,搂住他脖颈,沈鸿揽住他腿弯,带着他往回走。
路上的寒风有些刺脸,林飘便低下头,将脸埋在沈鸿的衣领后面,暖呼呼的藏着。
一路沉默,林飘在想,如果二柱真的出事了,她们要怎么办,不止婶子和玉娘,他们每一个人,要怎么办?
林飘不知道,但有一种一切都要天翻地覆了的感觉。
或者说,不天翻地覆不行。
……
边境,荒山小茅屋中。
北风呼呼的吹,依然吹不散小茅屋中的腥臊味。
那是羊毛的味道,暖烘烘的也臭烘烘的。
小石床上,一个大高个躺在上面,还有一截腿没地方躺,伸到了床外面。
一个老人家坐在一旁,把铁锅吊上铁钩,把冰冻的食材,稀缺的肉,还有一些放得陈旧闷臭的粮食投进去,没过多久,锅里就飘出一阵香气。
二柱闻到一阵香味,感觉自己的胃一阵蠕动,他饿得肚子发痛,头疼欲裂,警惕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线,片刻之后才对焦看清面前的世界,眼前的房梁和屋顶都十分的粗糙,比他们在乡下住的房子还要烂。
二柱扭头,看见旁边是个白发苍苍的脏兮兮的老头,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甚至能感觉到用来煮饭的火炉点起的火焰,温度正烤在自己身侧。
二柱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盖的是的羊毛毯子。
这个人是谁?
这个老人家救了他?还是别有用心?
但以现在的境况来看,救了他的可能性更大,二柱坐起身,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盔甲和衣服全被解了下来,二柱敏锐的在屋子里扫了一眼,看见角落的地上扔着他的锁子甲,旁边支着的竹竿上是他的衣服,里衣外衣都冻得僵直,保持着被挂上去那一瞬的纹理半点变化都没有。
“老人家。”
老人听见他的声音,转头看过来,嘴里叽里咕噜的开始说什么。
二柱看着他,没有说话,看老人家说的认真的样子,实际只听懂了几个外邦词汇,类似于一些,醒了,活着,之类的话语,但剩下的就听不懂了。
老人家见他没有反应,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听不懂,就指了指锅,口音非常的大。
“吃,吃点。”
二柱指了指自己的赤裸的胸膛,老人间便指了指床上的羊皮,抬手做了一个围在身上的动作,二柱拎起羊皮,看这些羊皮也破破烂烂的,没一块大一些的,便围了两块在身上。
老翁会说一些大宁话,但说得磕磕绊绊,二柱打量一眼他的表亲,一头的白头发,一脸的大胡子,从高挺的鼻梁和过深的眼窝能看得出来他不是大宁人,是离群索居的外邦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族群的。
老翁磕磕绊绊的给他说:“鱼洞,叉鱼,叉到你。”
老翁说着指了指堆在角落的锁子甲:“幸好,没死掉。”
二柱很认真的听着,辨认他的口音,面前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二柱看向一旁的锁子甲,心里也是一阵庆幸,幸好,如果不是小嫂子想着给他做锁子甲,他就算这一路漂下来没死,也会死在老翁的鱼叉下。
锁子甲替他挡了一下,老翁才发现他不是鱼,赶紧找东西把他拉了出来。
水下冰冷窒息,但河面结冰后水位逐渐下降,冰面和水位之间有一道一个巴掌宽的空隙,他就是靠着这一道空隙,在暗河一般的水流中一直支撑着,一直到在远处的水面中看见破冰的光,靠近过去的时候感受到了重击,在那一瞬晕了过去。
二柱对老翁说了感谢两个字,老翁听懂他说的话摆摆手,锅里浆糊状的粥还在熬,看起来乱七八糟,却香气诱人,二柱肚子发出一阵叫声,老翁转身去取了一个旧木碗来,用一个黑乎乎的木勺子从里面舀出粥来,舀了一碗递给二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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