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城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结舌半响,绕出了这么一个字来。
“在下谢玄,前来拜会秦王陛下。”
“谢玄?”一时场内所有人念着这个名字,咀嚼了半响终于听得蹭蹭的拔剑声,紧接着,便将剑对准了这位孤身入秦营的晋军前锋都督。
“陛下,扣下这人,我们便有了逼迫晋军的筹码。”有人提议。
“陛下,杀了他。”
萱城看着苻坚的目光落在了谢玄的身上,就像猎人紧紧盯着猎物那般犀利,他眉头略微颦起,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从上面缓缓步了下来,挥手屏退拿剑围住谢玄的人,逼近谢玄身前,初时目光凝重,又换上一抹玩味的眼神盯着,“你就是谢玄?你似乎不该来朕这里啊。”
谢玄笑了笑,“是么?可我就站在陛下的眼前。”
“好胆量,好气度,好风骨。”苻坚连用三语夸赞。
“这封信是出自你手吧?”
“何以见得?”
苻坚一昂头,挑眉道,“你家那叔父,素来畏秦,如今有机会拖延岂能错过?这谢家的芝兰玉树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担得起的。”
谢玄嗤笑一声,“看来秦王陛下对我爱之甚重啊,那么,还请屏退左右,在下与秦王有要事商谈。”
苻坚思虑了一会儿,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萱城走到他身边,看了谢玄那嘴角的淡笑,愈发捉摸不透了,苻坚并没有要留下他的意思,萱城略一停顿,也走出了场外。
站在屋外,身边的人围了上来,“主上,你该劝陛下杀了那谢玄啊。”慕容屈氏这般道。
萱城的目光望向远处,一颗沉重的心却留在了那屋内,牵在那密谈的二人身上。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人家是晋军阵前大将。”
“正是因为他是敌军主将,我们更应该不拘小节斩杀此人,若是放其归营,对我军后患无穷。”
“战场胜败凭的是真刀实枪的打杀本事,怎可干这等阴谋之事,不必说了。”
站在他身边的张天锡却丝毫不出半声,萱城睨向他道,“不知归义侯对此事如何看呢?你也认为该杀了谢玄么?”
张天锡脸色平静道,“主上说得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谢玄毕竟是晋军阵前主将,亲自前来送信,我们理当以礼相待,如果滥杀之,即便侥幸得胜,也恐留后世骂名。”
“你倒是一套一套的仁义礼信。”
萱城道了一句。
“你放心,不会杀他的,我们的陛下连仇人舍不得杀,何况是故人之友呢?”
“故人?”
萱城嗤了一声,“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谢安之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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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那紧掩着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缓缓步出二人,苻坚在前,谢玄在其侧。
萱城迎了上去,盯着谢玄却对苻坚道,“你们谈了什么?”
苻坚眼中闪过诡谲的一笑,“好事。”
“来人,将晋使护送至淝水河畔,安全送入晋营。”
谢玄拱手,微微一躬,“那么,在下告辞了。”
苻坚笑着点头,“记得替朕向安石问好。”
谢玄笑着离去,身后跟着苻坚派遣的兵卫。
萱城看着他步履稳稳的离去,内心忽地不安,他与苻坚到底在里面谈了什么,为何这般友好的气氛,明明那封信是一封挑衅的书信?
明明是晋军率先熬不住了,可不应该啊,这里是南方晋朝国土,怎么看都是苻坚先坐不住。
“诸位,走,进去,我们议议吧。”苻坚朗笑着邀请众将进内议事,还专门将驻守在河畔的张蚝请了进来。 第三百三十章 千古之仁宋襄公
寿阳城内,在这座北滨长淮,东依淝水,南有巨泽芍陂的军事重镇,秦军从主帅至将士在这里举行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次军事会议。
苻坚为决策者,议事者包括其弟和这支前锋军内的所有将领文官总共十余人等。
苻坚率先抛出议题,“今日朕将诸位聚到这里,是想议一议谢玄的来信,诸位也见到了,谢玄亲至我秦营,他来专门给朕送了一封信,信上内容,朕在此向诸位公布,君孤军深入我境,在淝水前列阵,显然是持久之计,而不敢速战。烦请贵军稍稍后退,待我军渡河后,令双方将士周旋,决一胜负。我与阁下策马观战,岂非美事一件?总结起来就是谢玄请求我军退兵数里,让晋军上岸,再举行一次决战,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议论纷纷。
张蚝率先站出来道,“陛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不能后退。”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因为至今为止只有他与晋军的谢石打过一仗。
“陛下,以末将看来,这只是谢玄的诡计,末将曾与对方大都督谢石一战,谢石领有一万水军,与我军不敢发生大的摩擦,可谢石退上岸之际便有谢玄和谢琰、桓伊所领的七万北府兵,这七万人皆是由谢家人自己出资所创建,以南下京口的流民为主,有些是从我北方的邬堡中难逃的汉人将领,他们在北方生活不下去才南下京口,谢家在京口募兵,专门征召这些对我大秦仇恨已久之人,晋朝境内的流民帅也纷纷加入,谢玄将其训练成为一支谢家府兵,此军机动性非常强,无论是从武器装备还是精湛的骑射技艺上都堪比陆地虎狼,末将此前在登岸之际就是遭遇了这支军队的强烈打击才撤了回来,此时我们大军列阵淝水将其阻在对岸,这是万无一失的做法,若是陛下同意谢玄的请求退兵,一旦让这支军队上了岸,我们的胜算也微乎其微了,望陛下三思。”
苻坚沉默。
“末将奉命将敌军阻击淝水右岸,致使敌军水路八万不能上岸,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军便可再次渡水冲击敌军,以多敌少,这是良机,不可失去。”张蚝又重重的说道。
张蚝的话音落地,有几位将领也齐声附和道,“陛下,骠骑将军言之有理,两军交战,自来诡异莫辨,晋军本就处于弱势,以一敌十,这是自不量力,而这么些天来,我军与晋军各自坚守不战,这并非是晋军强大,我军又长途而来。而恰恰是因为他们处于弱势而无法渡河,如今却要求我们后退给他们让出地方来,让他们来打我们,这是给敌军制造机会啊,万万不可。”
苻坚一时不语,在沉思想着众人所说之话,过了片刻他转向下面站着的文臣,向权翼问道,“子良,你如何看?”
这还是苻坚第一次这么亲切的称唿外族人。
权翼被点名,遂站出来道,“陛下,臣赞同骠骑将军所言,不可让晋军渡河。”
“你也以为朕该拒绝谢玄?”
“陛下,谢玄素来用兵有道,精于谋略,汉人有一句古话,兵者,诡道也,谢玄此番亲来我秦营,不止送信这般简单,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他一定是来刺探我军实情,陛下千万不可中计。”
“中计?你是想说谢玄会对朕使他们厌恶的司马氏惯用的那套阴谋诡计?”
“陛下不可不防。”
苻坚略一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弟,你如何看呢?”
萱城正陷在沉思之中,不料被他提起,乍一抬眼便对上他那副期待的目光来,一时退无可退,终于不再沉默。
“皇兄,臣弟以为可以考虑谢玄的提议。”
话音落地,就被众人齐声反驳,“陛下三思,不可退军。”
“听听皇弟的看法吧。”
萱城却缓缓道,“皇兄千里征讨晋朝,费尽心力,穷尽心血,反观晋主司马曜,一介昏聩小儿,醉生梦死,百官放荡安逸,空谈误国,戕害百姓流离失所,我秦军才得以南下渡水,而今又将晋军阻击淝水河畔,各自皆坚守不战,双方陷入僵持,如此时间一长,对我军来说越发不利,北方河流枯水结冰,东路幽冀军就会陷入死局,既无法再南下京口,也无法援助我寿阳中军,牵制晋军主力回撤东路,而桓冲至今将我大秦水军阻断江陵,我们唯有速速与晋主力一战,才可解决如今的僵持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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