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代表白昼不知道李鸩私下的探查和作为。
大将军楚关和陈星宁安排在占歌城里的暗桩们适时的发挥了作用——占歌城里想要浑水摸鱼的大有人在。
坊间舆情的导向,更是导演自白昼之手。
他这些日子面儿上闲散混日子,可心里一直都没忘记此来占环的初衷:探查当年的往事、解扶南内乱的危机。
白景当年的过往他如今知道了个大概,但细枝末节之处实在无从得知,也只得见好就收。
至于扶南,涂阿伽发密信向他求助,怀疑有人里通外族的乱政,她几经试探都查不出那人身份,只查到与占环有关。
涂阿伽的想法比较简单,扶南已经向大尧称属,占环王若居心叵测,那么扶南与大尧则唇亡齿寒,便直言向白昼求助。
外交这事儿上,涂阿伽单刀直入,快刀斩乱麻,白昼倒是省心不少。
陈星宁探查事情的手段,有时候是放不上台面,但他有个混不吝的主子白昼,信奉一条准则——大事当前,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终于被陈星宁查到,里通外族的扶南臣子正是那名曾向远宁王纳过密信的大臣,细说起来这个人白昼有点印象,记得当初他匆匆一瞥,除了彭奇身上的金饰惹眼,便是这位老臣,帽子上贴了金箔,依稀记得是位重臣。
这些日子越是探查深入,白昼越是不相信,李鸩是能安心守约,向尧国称属四代的人。
除此之外,还顺便关注了一下李鸩日常的动向:
比如,今儿李鸩伤愈上朝,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又比如,他已经得知了远宁王的身份。
李鸩进屋,白昼刚要起身,便被他拦了:“小景躺着便是了,我……”说着,他目光扫过冯祭一和远宁王。
白昼看了看王爷,道:“青岚带冯大人偏殿喝茶休息一会儿吧。”
王爷略一迟疑,还是应了,引着冯祭一出门。
白昼半躺在摇椅上,示意李鸩自便倒茶,悠然道:“王上心情不好?”
明知故问。
李鸩叹气道:“从前你一直喊我鸩哥哥,这次前来,即便如今四下无人,也生分了么。”
白昼咋舌,“鸩哥哥”……
若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喊出来自然没什么的,可如今他一个大老爷们,喊另外一个大老爷们鸩哥哥,只想想就要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看见白昼表情抽搐,李鸩自觉失言了,他忽略了大尧官话里“哥”和“哥哥”有时候是天壤之别的,尴尬的笑笑,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这些天你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这话一说,白昼倒恍惚觉得自己是恶人了,明明是自己算计他,他还反过来怕自己走心。
可转念一想,自己和李鸩的所作所为,都不能单纯的以善恶来断,立场不同而已。
回过心神,忽然发现自己松散的躺在摇椅上敷药,领口敞松好大一片,李鸩就近在身侧与他说话,实在是别扭,便把颈间铺满药泥的布帛揭下来,随手放在茶台上,想站起来。
结果也不知怎的,起得猛了,一阵轻眩,身子打了个晃。
李鸩见状忙要扶他,好在白昼的眩晕一晃便过去了,就在李鸩双手要碰到他的瞬间,他不动声色的一错身位,躲过他的搀扶,在一旁坐下了。
李鸩有点怔神儿。
白昼只当没瞧见,继续道:“还能听到什么流言,再过几日,朕便该还朝了,若是在王上这里乐不思蜀,估计要被朝里那些老臣叨念得每日喷嚏不断。”
李鸩心思不在的点头。
他来之前心里有千万般的情绪想向眼前的人说,甚至想问他愿不愿意在占环多留些日子;为何要把一个王爷扮作太医带在身边;多年不见,对自己有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挂念……
可与他三言两语的对话之后,这萦纡情绪,全都被堵回心口,一句也说不出了——他喝醉了酒能那样自然的依偎在远宁王怀里,刚才头晕,却连让自己扶一下都不愿意。
他是大尧的天子,要回去了。
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白昼看在眼里,心道原主白景当真是魅力不浅,且不论他和远宁王到底是何种纠葛,单说五岁一面之后,便能让异国的王上念念不忘。
相当有本事。
白昼自问,没这能耐。
李鸩缓神,很快又恢复如初,笑道:“你这里脏了,”说着,便拿出帕子来,帮白昼擦脖子上的草药渣。
白昼正又想躲,布戈突然在门口道:“陛下,王上,王妃来了。”
占环王妃,白昼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李鸩确实只有一位王妃,听说很得宠,更是从没动过再纳侧妃的心思。
但如今,民间舆情被白昼搅闹得肆虐,他本意是想自污一番,让李鸩为了平息舆论,暂时不去与涂阿伽为敌。
白景名声本来已经臭得不行了,也不怕再多背着个妖君的名声。
没想到,占环的重臣除了劝阻君主外事交和,可能也看不得王上至今无后,顺带借题发挥,要王上纳侧妃。
殃及池鱼了不是?
白昼“快请”二字还没说出来,门帘就掀开了,李鸩的帕子正好擦在白昼颈侧,这画面任谁来看,恐怕都能看出点别样的意味。
再看那踏步而入的女子,穿着清丽,面容更是清丽,见了二人咫尺的距离和暧昧动作,脸色一下子就冷了。她皮肤白得像是常年不见日光,神态显出愠色,先是看了一眼李鸩,而后目光冷冷的停在白昼身上。
李雪儿跟着就进来了,向二人行个常礼,抱歉道:“我实在是拦不住王嫂……”
她话音落,那姿容清丽的女子翩然下拜,语气却不善道:“占环王妃贺兰璟叩拜大尧上国君主,君主福寿康年,万岁金安。”
白昼忙道:“王妃不必多礼了,快坐下说话吧。”
王妃贺兰璟谢礼起身,却没坐下,而是继续目光毫不掩饰的在白昼身上打量。占环贺氏,是仅次于王族李氏的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虽然不至于像大尧那般端正恪礼,也起码不会失了分寸。
可贺兰璟这般打量上国君王,全无敬意,一副抓住白昼与自己夫君关系见不得人的模样。
李鸩在一旁皱眉:“璟儿,你越礼了,”说着转向李雪儿道,“快陪你王嫂回宫去,这是来做什么?”
李雪儿插不上话,就被贺兰璟抢先道:“臣妾来叩拜大尧上国的君主,何来越礼一说?”
确实,她虽然气场不善,但礼数一直是周全的,白昼总不能给她扣个“仰面视君”大不敬的名头。
李鸩也卡壳了,只得道:“本王与君上还有事要谈,你叩拜过了,快回去吧。”
贺兰璟微微一笑,道:“臣妾记得新婚之夜,王上说臣妾人美如名,犹如玉器光华,您喜欢极了臣妾名字里的‘璟’字,如今想来,原来是王上爱屋及乌了,”说着,她目光一直看着白昼,手抚上自己的面容,“只怕,就连这幅相貌能得王上喜欢,也是托了尧国君上的福。”
白昼一怔,细看贺兰璟的样貌,觉得她与自己,其实长得说不上想象,但若非要说,确实是在眼波流转的不经意间,有些神似。
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应对,转念一想,这是李鸩家里的烂摊子,自己往前冲不是傻了么。
便悠然转到身后太师椅近前,坐下来,笑而不语的看着眼前几人。
白昼态度轻慢,显然是戳到贺兰璟的肺管子了,她看了李鸩一眼,见王上这会儿也正神色冷淡的看她,心里才开始生出几分寒意。
她自小娇生惯养,后来即便嫁予君王,王上也待她如山巅明月一般,几乎从不逆拂她的意思,让她不痛快。
可如今,一想到自己的夫君洞房花烛时不纳侧妃的承诺,就因为尧国的小白脸君王闹出来的几句市井流言便毁于一旦,心里的火就压不下去。
更甚,一见白昼,突然就明白了这几日自宫女侍人口中听来嚼舌头根子的话语的意思——原来王上对自己的宠爱,不过是因为她和眼前这人有几分神似,名字里又有个同音的“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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