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散落,终于如尘埃落定。
片刻的功夫,药效发作,何方坐倒在地,也不知眼前看见了什么,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悲伤,口中念念叨叨,听不清说什么。
白昼顾不得看他,转头向夏司星道:“能起得来吗?”
夏司星被反绑了双手,脚上坠着铁镣铐,值得兴庆,镣铐没有被固定在某个特定的位置。
她点头,勉力起身,每向白昼挪近一步,铁撩后面坠着的实心铁球,就在地上摩擦出让人牙碜的声响。
待到她蹭到白昼身边,脚腕上已经猩红一片。
白昼这才看清,姑娘脚上的枷锁,内里是开过刃口的,她每走一步,锋刃便重重的在她脚踝上割进一分,短短几步,只怕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白昼顾不得许多,道一声:“得罪,”贴近姑娘面颊,衔住她口中的帕子,扯出来,“不知药效能维持多久,咱们快想办法离开。”
夏司星不用白昼交代,便用嘴去解白昼绑手的绳索。
也幸好白袁是把他绑在木桩上,若是也用了镣铐,当真麻烦了。
夏司星拼得满嘴鲜血,终于把白昼的右手解开了。
“白袁呢?”白昼道。
侧身去解左手的束缚。
夏司星缓一口气,坐在地上,万分费力摆出个拧麻花一样的姿势,用枷锁的刃口去磨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答道:“他就在刚才的茅屋里,他让何方对你……对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姑娘难以启齿,白昼明白她是何意。
正这时候,一直在地上失神的何方,突然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冲着白昼便扑过来了。
他神志不清,眼前不知是何幻象,更可能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白昼左手还被绑在木桩上,见他来势汹汹,铆足了力气,抬脚冲他胸口狠狠蹬去。
何方动作都有些不似人形,全没防备,被白昼一觉踹中。
船楼空间不大,白昼用尽全力,竟然把何方踹到外面甲板上去了。
一脚踹出这样的成绩,白昼愣了——朕终于杀神附体了!
然而白杀神的一脚,见远不见伤痛。
终归在动手这件事上,白昼帅不过三秒。
何方只像是被人远远送了个跟头,一个轱辘翻身爬起,又向白昼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夏司星喝道:“陛下快解绳索!”
再看姑娘,手已经脱开束缚,抱起地上沉重的铁球,就地一滚,直接翻到何方脚边,举起铁球猛力往何方膝盖上砸去。
何方神志委顿,一时反应慢了,被姑娘正中膝盖骨,只听“咔——”一声沉闷的声响,何方惨哼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再看他膝盖,反向凹叠过去,显然是被砸断了。
夏司星抱着铁球坐在地上缓神。
白昼终于解开绳索,手脚不怎么听使唤的踉跄到她身前,关切道:“有没有伤到?”
俯身去看她的脚,果然她纤细的足踝上,前半圈皮肉已经被割得不像样,隐约露出森森白骨,
她满头细细密密的汗水,却笑道:“是我自作孽,这是我欠你的。”
白昼一怔,明白她的意思,摇头苦笑,心道难怪这姑娘把陈星宁迷得死心塌地。
她亦柔亦刚,恰到好处。
越是不想相欠,越让人欲罢不能。
“钥匙呢?在白袁那里吗?”白昼问道。
夏司星苦笑:“被他扔到湖水里去了。”
白昼隐约觉得不妙,不等细想,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起,透过船楼的门洞,看见一众大尧官军围拢过来。
陈星宁骑在马上,身后龙武军、内侍庭和鸣鹤营左右军都已列队整齐,直面向白袁身处的茅草废屋。
这样大的阵仗,白袁当然早就知觉了。
他笑呵呵的转出茅屋,装模作样手搭凉棚,朗声道:“老朽还道是谁,原来是陈大人,你们王爷呢,李鸠这小子怎么还不滚出来见我?”
此时,即便有占环王李鸩的国书,白袁依旧认定远宁王是李鸠。
陈星宁骑在马上,凛声道:“先生忤逆,快交还陛下,这片地界儿已经被重兵围住,你再难有所为!”
白袁哈哈大笑,道:“老朽自从只身留在尧国皇宫那日起,就不在乎这条老命了……”
陈星宁懒得跟他废话,不等他叨叨完,便抽出腰间佩剑,眼看就要一声号令重兵突击。
白袁伸手一指湖面上的木船。
是一艘约能承载二十人的船只,静静的荡在湖心。
“皇上,可正在里面风流快活呢,陈大人心仪的姑娘,也正看好戏呢,大人还是不要打扰几位的雅兴吧。”说着,白袁微微扬手,几名死侍自茅屋里推出个用缎子蒙住的物件。
绸缎揭落,是一门火炮,黑洞的炮口正对着湖中心。
也难怪白袁要选这样的地方犯歹,至少藏匿重器,异常方便。
“你动一下,老朽就让船上那几位外焦里嫩,”说着,他扬起声音,“李鸠,出来吧,为父知道你回来了!数三下,还不现身,我就开火了。”
船上,夏司星焦急,何方虽然被制服了,但皇上怎么看都是一副一条命没了半条的模样,她自己脚上的铁索又取不下来,此时若是白袁一炮轰过来,当真冰火两重天,怎么都是死。
情急她问道:“王爷当真回来了?”
白昼摇头:“不知道,但无论青岚在不在,他都会开炮。”
果然,白袁不管船内情况,已经在船外悠然朗声道:“一——二——”
他身旁的死侍已经举起火把,只待主公下令,便点燃引信。
“三”字未出口,茅屋侧面有人道:“义父说,阿景在船里做什么?”
众人看向声音的主人,正是远宁王。
王爷满身风霜,素来清俊干净的脸庞上,因多日的奔波,尽显沧桑。唇边下巴上,青影一片——胡茬已经生出分寸,看得出好多天无暇好好修整仪容了。
他本来是带着一众人,隐匿在茅屋后的小路上伺机而动,之所以现身,是权衡之后,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白袁穷途末路,被白昼把几条要走的路都堵死了。
如今,他大约只是不想活了。
在死之前,把大尧天子的颜面狠狠按进污泥里,他定然乐得为之,他更希望背叛自己的义子,眼睁睁看他心尖上的人颜面扫地。
白袁如今对待任何人、事,已经无所图,只剩下最纯粹的恶意。
果然,见王爷现身,白袁示意身后人稍等动手。
他转向远宁王笑道:“他在做什么,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他向船上朗声喊道:“何公子,春色旖旎了吗,享受得如何?快扶陛下出来,见见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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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昼:朕爱民如子。美丑善恶,一视同仁。
何方:我喜欢你,你却想当我爸爸?焯!泄气!
简岚鸢:小白给得安全感,我很满意。
第117章 别担心。
白袁敞亮着嗓门说话,陈星宁等一众将领侍卫都听得清楚。
若真如他所言……
无人敢想象船楼里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陈星宁更是不知该如何才好——见了皇上,当场抹脖子、血溅三千尺都不足以谢罪,而且夏司星也在里面。
事情闹成这样,他在反思,他打心眼儿里喜欢夏司星,想对她好,照顾她一辈子,却始终忽略了,她到底在乎什么,又想要什么——夏嘉的清白冤屈、与人互不相欠,都比儿女情长重要千万倍。
更忽略了,她为官妓时,日日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个救她脱离苦海的人,在她生命沉入最阴暗的低谷的时候,给了她一根绳索,帮助她重新回到人世间,哪怕绳索上满是荆棘,她定是要倾尽全力报答的。
陈星宁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烧,恨不能即刻烧到船上去,把皇上和夏司星都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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