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听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是一种酸涩的调调。
简岚鸢回应她叹息一声,没说话。
见他这样,晴露更不忿,声音极低的道:“你不会真的对那个昏君动心了吧,帮你离间皇上皇后,是咱们计划内的事情,如今我帮你除了她,你返到来兴师问罪做什么?”
简岚鸢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了,这个设想,曾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直到这一刻确定了,才觉得心头骤然的憋闷——权位之争害人殒命这种事,在小说电视里看到,终归和发生在自己身上不一样。
即便他不是远宁王,更不是下手的人,也依旧一时难以释怀。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几岁,正是花样的年华,本该尽情绽放,但鲜花却早已经被毒液淬养了。
人心的狠厉程度从来都不是能单纯以年龄来判断的。
缓了缓心思,简岚鸢才道:“除去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后位动荡,前朝生乱,牵一发动全身。你又为何要牵扯无辜的人?”
他话说完了,晴露看着他,怔怔的出神,目光里流露出陌生,终于两行泪下,半晌才道:“你心里有朝政,有天下,有无辜的皇后,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就要死了,你的心里始终都没我……你走吧。”
晴露刺死皇后是傻,傻于她视野的局限,也傻于她小小年纪对王爷的错恋。可惜,无论是曾经的远宁王,又或是现在这位,都无心于她。
残杀皇后,晴露活不了,而且不得好死。依照尧国的律法,她该被判七百二十刀刮刑,简岚鸢不忍。
终于没有重新把麻布塞回她口中。
在史书里看到有人死于刮刑,和知道眼前的人就要死于这种刑罚,终归是两码事。
这夜,王爷出了宫,心思混乱的回了王府。一路上,他努力让自己辩证这件事情的两面性,直到梳洗完毕,他都没说过半句话。
玉人一直在一旁伺候着。
“爷,”玉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您想救晴露?”
简岚鸢摇头。
“您……”话茬儿止了,玉人站在王爷面前,注视着王爷的面庞。
简岚鸢再如何心思乱,也得被他看得回了神,道:“本王想安静片刻,你去歇着吧。”
玉人却没走,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依旧看着他不说话。
“这是做什么?”
玉人皱了眉头,在地上叩了一个头,简岚鸢不明所以,刚想去扶他,谁知少年突然暴起,右掌像春风扫柳枝一样,往王爷鬓边扫过。
简岚鸢大惊,身子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起身措步,躲过玉人一掌,翩然转身站定,话未出口,玉人第二招已至,双指直取王爷颈窝处。
快得看不清少年人的手势是如何变换的。
电光石火间,他的指尖已经沾到王爷衣领,简岚鸢侧头,玉人的双指几乎贴着他颈间的皮肤划过,指风带过凛冽的凉意。
这小子全没留手,顷刻间二十余招过,简岚鸢自然是明白了——玉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他该是从蚌安郡回都城的路上就起了疑,今日终于爆发。
若是远宁王本尊,功夫大约是比玉人高的,但简岚鸢现在的本事,不过只有原主的六七成,他是个现代人,再如何学过格斗技巧,学的也都是招式,与博大精深的中华武术传承相比,光是调息的方法就天壤之别,他自己能悟到六七成,已经非常难得了,若无人指点,实在是已至瓶颈,难以突破。
眼看玉人进招越来越快,简岚鸢已经气息散乱。
再不出三招,他必然要被玉人制住,玉人忽然步子向后一撤,跃开数尺,冷冷的道:“你是谁?”
少年最终留了手,他毕竟年幼,心思没有成年人那样深沉,只是觉得眼前这人不像是王爷本人,可相处的这些日子,又觉得他磊落坦荡。
眼下的情形,任凭简岚鸢再如何心思精巧,也难以回天,他对原主的过往认知,仅停留于白昼曾经只言片语的叙述,以及近些日子他向身边人旁敲侧击的推敲。
太多的细节是空白,无处得知,一旦被质疑,皆是破绽。
简岚鸢便不矫情,索性赌一把,懵然穿进这副王爷的躯壳,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生存,踽踽独行,太过艰难。
他正色看着玉人,道:“这副身子还是你家王爷的,但……我的确不是他。”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也不知该如何向玉人解释。
“王爷呢?”
简岚鸢摇头。
少年拧眉歪头看他,片刻之后,走到他身前,道一声“得罪”,拉起他左臂,把衣袖推上去,露出手臂,只见他手肘处一片疤痕,该是陈旧的烫伤,皮肤斑驳的伤痕颜色已经淡了,但依旧能想象当时伤的该是很重的。
看着王爷手肘上的伤痕,玉人微蹙起眉头,一层悲意攀上少年的眉梢,这一刻,他不知缘由,却已经信了简岚鸢七八成。
这道伤痕,是他刚到王府时,犯了府里老夫人的忌讳,被她一口滚烫的汤锅掀过来。那时他还小,几乎吓傻了,若不是远宁王一把将他护在怀里,他的脸就全都毁了。
自那时起,他下定决心,要好好报答王爷。
此后,他伺候王爷沐浴时,不知将他手臂上的伤痕偷偷看了多少次,直到他闭着眼,就能描绘出伤痕的形状。
割伤容易作假,但烫伤想做到两副伤疤一致无二,难比登天,几乎是不可能的。
简岚鸢看出了少年人的没落,道:“我也不愿今日这样,或许来日我找到方法回去,他就能回来了。”
谁知玉人忽然笑了,笑有很多种,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少了少年人的意气飒爽,却满是知天命的禅意。
玉人看着眼前的王爷,道:“他……他若是能脱离了这是非窝,在别处安好,不回来也罢了。”
简岚鸢一听,顺着话茬问道:“为何这样说?”
玉人摇头,讷讷道:“自从四年前他来了这朝月城,就变了,一直在暗自筹谋什么,却都不让我插手,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想不到,原主这么护着他。简岚鸢抬手拍上玉人的肩头,淡淡笑道:“他护着你,你也难得的豁达。”
少年微抬起头,看向简岚鸢,“你的性子,倒是更像四年前的王爷。”
简岚鸢苦笑,如今他顶着远宁王的身份,更是拿着他的剧本,刚才被骤变一冲,竟恍惚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简岚鸢还是远宁王了。
被玉人一番搅闹,他心里的闷气渐而散了。
他询问玉人到底是哪一点让他确定自己不是远宁王的,玉人想了又想,半天才说:“王爷自来了朝月城之后,骨子里总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但你没有。”
可能是原主儿不会因为皇后这件事一晚上都沉闷吧。
心思平静,简岚鸢才暗暗自嘲,刚才当真当局者迷了。皇上若是有脑子,就不会把皇后死于刺杀公之于众,那么晴露即便偿命,也不会死于酷刑。
晴露可能早就看透了这点,第二日,并没传来她深夜自裁的消息。
反倒是下午,陈星宁的折子呈到皇上的御书案上,皇后婢女晴露,自认因与皇后生嫌隙,罪孽有四:
其一、刺探军中消息,转告皇后,致使其心神不宁,失足小产,而后教唆皇后假孕争宠;
其二、散布皇上与远宁王龙阳之好,挑唆帝后不和,致使皇后郁结重病;
其三、皇后卧病期间,先在御花园装鬼,欲嫁祸皇后未遂,后对宫内太监小吉下毒,污蔑皇后发狂伤人;
其四、刺死皇后。
白昼拿着折子思虑良久。大殿里除了几名伺候太监,只有他一人,显得空旷极了。
他一直以为在宫中散播皇后假孕争宠这一是非的人是远宁王,不想竟是皇后的身边人……
是错怪他了呀。
自今日一早就没见他,布戈说,昨夜王爷连夜出宫回府去了,今日尚没入宫。
这人向来在宫里随侍左右,怎么突然躲回王府去了,而且连声交代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有人整日里殷勤在侧,突然有一天冷了分毫,就分外明显,而且心里还得满是困惑,就像有一只小手在心头抓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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