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年看见了一只很显眼的大公鸡,鸡冠很红,它放着米不吃,抬起头眼睛看中了陈鹤年,直接提着鸡爪子就朝他冲了过去,提着嘴要啄他。
陈鹤年正巧心情不好,那鸡一冲上来,迎面就吃了他一脚,直接踹飞了,鸡毛都抖落一地,鸡灰溜溜地跑回笼子里去了。
“现在不怕鸡啦?”陈爷子瞧这一幕,直笑:“你小时候就被公鸡啄了屁股,当时哭狠了,非缠着我把它给炖了,那还是家里唯一的一只公鸡,后来还是去别人家讨了只鸡仔,后面才有鸡肉吃。”
陈鹤年听了,只是板着一张脸,他不太相信:“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那是你三岁的时候,你当然记不住。”陈爷子笑得满脸褶子,“小年呐,你能不能答应爷爷一件事呢?”
陈鹤年问:“你想说什么?”
陈爷子弓着背,小心询问道:“以后别忘了爷爷,成不成啊?”
陈鹤年其实应该生气的,一个假人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些话?更不该是这副迁就的姿态,像是一个被抛弃了,苦苦等着孩子们回家的老人。
可陈鹤年的心却像被人揪了一下,他久久无法平静,乌黑的眼睛在陈爷子身上打转。
他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孝顺的孙子,他将爷爷给抛弃了,跟了周羡之以后,他时常会生病,会做噩梦,他忘的也越来越多,哪怕是做梦,他也无法看清那张脸。
这是他十多年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他爷爷的脸,他应该感激,哪怕这是假的,鬼使神差的,他承诺道:“我会永远记住你。”
我不会再遗忘,陈鹤年保证。
陈鹤年轻轻唤了声:“爷爷。”
陈爷子笑着应:“哎!”
陈鹤年恍惚地,有了一种心落实处的错觉,这让他变成一个沉默的呆瓜
陈爷子带着他从露天院子里走进屋,高高兴兴地上桌,“坐,坐下来吃。”
陈爷子盛了饭,拿了筷子先递给了陈鹤年。
“快尝尝。”
“爷爷啊,都没能陪你在六岁生日的时候吃一顿饭,爷爷现在补偿你,看,有鸡肉,还有甜瓜,鸡蛋,都是你爱吃的。”
“先吃个腿儿,多吃肉才能壮实哇。”陈爷子把菜往他碗里夹,苦口婆心地说,“你现在虽然长高了,但太瘦,小心大风一吹过来,你就被吹跑咯!”
“还有菜根,吃了好哇,现在肯不肯吃一口菜根?”
陈爷子不停把菜往他菜碗里夹,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陈鹤年还记得,他小时候就不喜欢这种绿油油,根又粗的青菜,他最多吃上面的细菜花,爷爷会特意挑菜花给他,但他又不想把难吃都给爷爷,也会忍着吃几口。
现在他嗓子像是哑了,不会说话,只会摇头和点头,陈爷子叫他吃,他就吃了,明明什么也没有,他也吃一股味道来,还是一样苦涩难吃。
如果爷爷还在的话,他们会不会就像这样?长大后能让爷爷享福,装修房子,挣钱买猪仔,每天都有肉吃。
陈鹤年其实懂了。
这就是他心里希望的,他幻想的好日子。
幻境将他记忆里的人拉了出来。
人是假的,也是真的。
因为陈鹤年记忆里的爷爷是真的,即使他自己遗忘了,但他的心没有。
“爷爷。”陈鹤年哑声唤了句,将头埋得很低,爷爷还是那个关心他的爷爷,但注定,他要亲手杀死他。
“乖乖。”陈爷子站起来。
陈鹤年听到一串颤颤巍巍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掌就放在了他的头顶。
爷爷摸了摸他的头:“我的乖乖呦。”
“没有爷爷,你有自己的新家了么?”
“没有……”陈鹤年回答:“爷爷,我不会有家了。”
陈鹤年嗓音哽咽,他哭了,无声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不会的。”陈爷子却说:“我的乖乖,一定会有新家,还会有人爱你,像爷爷一样,爷爷啊,只是在天上看着你,不能在你身边,陪你说话。”
陈鹤年听了,两行泪倏地掉了下去。
“乖乖,你不要哭。”陈爷子拍着他的后背,“你要过得好,过得开心,这样,爷爷也会很高兴。”
“爷爷能看到了这么好的小年,爷爷高兴啊。”
陈鹤年忍不住抬起头,盯着陈爷子,问:“爷爷,你真的看见了么?”
“当然看见了。”陈爷子说,他的眼睛在诉说着对陈鹤年的自豪。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擦掉了眼泪,才发现,陈爷子也哭了,爷爷的眼睛很浑浊,眼泪很小,不会掉,就悬在眼尾,和不能放下的思念一样。
陈爷子捧着陈鹤年的脸,心疼地说:“我的乖乖呦,吃了好多苦哇,爷爷真想你能一直留在这里,但是乖乖,这不成的,你还要好好活着。”
陈鹤年一直没有用的刀现在到了陈爷子的手里,他把刀尖对准自己,牵住陈鹤年的手,将刀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陈鹤年握住了刀,陈爷子则握住了他的手。
陈鹤年的手在抖,陈爷子则握得很紧,帮他扶稳手里的刀。
这是心门,是陈鹤年的桃花源。
幻境能实现他的愿望,陈鹤年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在桃花源里生活,直到他的身体死去,灵魂终结。
要出去,就得杀死眼前人。
他的爷爷帮他拿起了刀。
他的爷爷一定会这么做,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杀死他。
陈爷子轻哄道:“乖乖,你该走了。”
“爷爷。”陈鹤年流着泪问,“再和我说说话好么?我舍不得你。”
他不是一个假人,他是我的爷爷。
陈鹤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的眼泪没有扰乱他的视线,他的心没有让他迷失,他要杀死这个人,但他的思念该用什么来填补?
“乖乖,爷爷爱你。”
陈爷子一说,陈鹤年手里的刀就对准了他的心脏,猛地扎了下去。
陈鹤年闭上了眼睛。
陈爷子抱住了他,让他的头再一次埋进温暖的胸膛里。
陈鹤年终于杀死了自己最思念的人,陈爷子成了消散的纸人,他再也感受不到那双手的温度,他抓不住已经失去的人,那点余温和瓦解的房屋一起消失。
他眼前眼泪还在掉,汹涌的,止不住,面前的灰烬和当年的火一样,在他胸膛狠狠地烧着,也是黑色的雪,在眼前吹动着。
陈鹤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样做,就能把他的悲伤都藏在黑暗里。
“醒了吗?”
“好像醒了,他睁眼了。”
“他……好像哭了。”
左贺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鹤年是他们之中最慢醒的,姜皖用蛮力将赵翠翠给叫醒,但是他们没办法靠近陈鹤年,因为鬼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不想有别人打搅。
姜皖说,有鬼在,陈鹤年不会有事,所以他们控制住大巫师,就一直一边等着。
等陈鹤年醒来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眼睛上掉下了眼泪,眼底生出沟壑,像被血染过,而他的眼神淬了冰,好冷,好冷……
鬼伸手摸上了陈鹤年的脸颊,擦掉了他眼尾没有落下的眼泪。
“不喜欢,眼泪。”鬼说,它苦恼,不解,甚至也被陈鹤年影响,变得有些躁动,环绕在陈鹤年的周围,触手在翻涌。
“很好。”陈鹤年开口,甚至比往常还要平静,他并没有在现实里痛哭一场,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没有水光,只是寂沉地敛去了所有情绪。
“我应该感谢他。”
他的声音平淡,轻轻的,却狠得像淬了毒:“他帮我圆了一个遗憾,有心了。”
“那就把他的心挖出来吧。”
第54章 桃花源(完) 赵翠翠,她飞远了。……
黑煞把大巫师压得死死的, 他的四肢被禁锢,头朝地,念不了咒也动不了蛊, 要泄愤,要折磨,是很简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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