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年见他松了手,就扭头继续朝前走着。
少年被总管狠狠拍了脑袋还有些木讷的,半走半挪的跟在姜鹤年的身后。
姜鹤年看见他的第一眼知道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的眼神像父王秋猎时一箭射死的野狼,狼在死前就用这种眼神盯着它的猎物,要是再来晚一些,他大概会直接剜穿那管事的脖子。
那将会是两具尸体,也许更多。
姜鹤年不喜欢看见死人。
第72章 姜鹤年(二) 他不是画卷中的神仙,不……
“能进东宫, 可是你八辈子都找不来的福气,你可得好生伺候着殿下,晓得么?”总管捻着手指对着少年眉心, 说起话就是往他骨头上戳。
总管要回姜王那复命,离开东宫前把他交给了东宫的内侍,这三两句训话自然是不能叫他服帖的,少年搅着眉头,肿起来的颧骨,和他长刺的气势一样高。
“整衣敛容,得体时,再来面见孤。”
那东宫的主子抛下这一句话,便从他眼前消失了。
那主子说完时, 他低头看了自己破洞的靴子,哼了声,王室要吃荔枝,就得跑坏马,累死人,而他的衣服能遮得住身体就算好,在他眼里自然没有不得体的时候。
这天下是姜家人的,老子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 那人生来是东宫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他是奴籍,是这世道里最低贱的物件,一条命都比不过那太子一根头发丝。
少年咬着唇,他到哪儿不都得做奴才?
外殿的婢子把他领进了一间屋子里, 等了会儿,抬来了浴桶,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先洗了把手,才敢摸了一把新衣裳,那可不是他身上麻衣烂布能比的,也不是任何一个宫人能穿的。
少年皱着眉头问:“这是给我的?”
“是。”
“为什么给我这些?”他不懂,不懂太子的用意。
“主子的恩赐,你谢恩便是。”婢子回道,她出去关上了门,“你收拾好,我领你去面见主子。”
他脱掉了身上的和泥巴搅在一起的麻衣烂布,将身上洗净了,洗了把脸,嘴唇上的伤口漂白了,脸上只有红肿的痕迹,扎好头发换上衣服,新鞋子有些不适宜,他抖了抖腿,把身上的落魄也给抖掉了。
他再见到太子的时候,是在申时三刻,头顶的太阳像只黄蜂,嗡嗡地在他身边转了一圈,额头就被蛰出了汗儿。
“主子。”领他来的婢子行了礼就安静地退去一旁,他跪下,早就习惯这奴才样,向太子请安:
“殿下贵安。”
他更在意的是身上的衣服,难怪奴才不会穿这般好料子,跪在地上就糟蹋脏了,他不知道太子要将他怎样,他心底是不想死的。
太子坐在石椅上,手里捏了本木卷,旁边同坐着一位少年,他晓得,这东宫只有两个贵人,那是姜王的女儿,昭平公主。
他的目光不能停留在贵人身上,跪拜着,头也沉了下去。
“阿兄。”他听见了公主的声音。
姜皖看向他,问道:“这就是你从辛奴库里挑出来的人?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入阿兄的眼?”
姜鹤年只在少年进来时瞧过一眼,他低着头,不作答,只说:“小皖现在瞧见了,觉得如何?”
“骨头看着挺宽,但是瘦了点。”姜皖道:“光看可没用,要试试才知道。”
“那便试。”姜鹤年说。
姜皖笑了,走到少年面前,“你站起来!”
少年这时才抬起头来,按她说的,从地上爬起来。
姜皖扬起手:“和我练练拳脚,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过人的功夫。”
姜皖朝他出手,奴才和主子的练武,不就是给主子当沙袋的么?他厌恶又不能反抗,背后脸上的淤青都还痛着,一个公主,拳头劲儿却大,朝他腰腹打来的时候,他没有设防,身上一痛,他顺势倒在地上,是在认输。
姜皖抱胸嗤道:“如此无用,阿兄,还是将他送回辛奴库做个普通奴才好了!”
少年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他瞥过去。
姜鹤年依然没作答,但他看向了自己,眼神是凉的,淡得像是湖泊里的水。
他可不承认自己输了实力,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
“再来一次!”
他咬着牙齿喊道。
再和公主动起手,他动了真格,紧锁着眉,两眼睛一红跟发疯的牛似的,靠着一股冲劲和蛮力压制住了公主的一条胳膊,他发起狠来,恨不得直接拧断她的手。
姜皖比他有技法得多,她很灵活,一扭身,用腿扫了下摆,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他身体歪了下,但没倒。
“行了。”姜皖呵了声。
这一声才让他醒过来神来,卸了力气,他涨红了脸,都想先摸摸自己的脖子,算算他脑袋还能留几个时辰。
姜皖伸手将他推开,走开了,回到姜鹤年的身旁,坐下道:“算他合格了,他这样的年纪估计也就干过体力活,若找个武师父叫他练一练,也不会太差。”
少年已经跪在地上:“奴不小心伤了公主,奴罪该万死。”
“你说这个?”姜皖拉起袖子,她的胳膊已经青紫了一块儿,“我还未曾向阿兄告状,你怎的先谢罪了?”
少年只是埋着头,他的脸像是被蛰了两个大包,抿着全是死皮的嘴,身上已经出了汗,他见过太多死掉的奴才,那不过是皇宫里的贵人一句话的意思。
“抬起头来。”他听见太子的声音。
少年紧绷着脸,抬起了下巴,他放弃沉思,只去看太子的脸,若要死,不如把死前能犯的错都犯上一遍。
姜鹤年放下了手中的竹简,问他,“年岁?”
“十四。”
“叫什么?”
“于林。”
“木秀于林,这是个好名字。”姜鹤年低声一笑,“孤要你对得起你的名,在我身边做个近卫,前提是功夫要好,孤打算给你一月的时间。”
“以后就住在偏殿的小房里。”他站了起来,衣摆也拖在了石子路上。
于林看过去,才注意他穿着一身很白的袍子,太子修身林立,比自己要高上一截。
“赏你了。”他一扬手,就抛来一样东西。
于林接住,低头一看,是个外表华贵的物件,能拧开,打开一看里面是白色的凝膏。
“好好治你的伤。”太子说,他挥挥手,下人就走到了于林的跟前。
于林睁大着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有受罚,还受了赏赐,得了东宫的恩宠。
“跟奴来罢。”宫人近身道:“你能入主子的眼,待遇可别我们这些奴才要好,没准以后,还得叫您一声大人。”
“大人?”
于林喃喃一声,愣住了。
太子有意让他做身边的近卫,这算得上一种官职,他本以为身上有奴籍,一辈子都不能有所建树。
就算当奴才,在宫里也分三六九等,他侍奉的贵人是太子姜鹤年,姜王最宠爱的孩子。
宫人常言,在东宫侍奉是件美差,太子是这宫里最善待奴才的人,他不喜罚杀,像极了画里的男神仙,是冷冰冰的皇宫里的一块儿暖玉。
是的,这贵人是长得这样一张脸,有让人嫉妒的身份又有出尘的容颜,但于林一点也不觉得他是暖的。
他的脸上总是温和浅笑,但他的眼睛是冷的,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只能看见冰层上的一副耀眼皮囊,他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东宫的内殿鲜少会有宫人走动,太子喜欢清净,他的身边最多黏着一位公主,但只有第三个人在场,公主依然遵循纲常保持距离,太子是储君,公主也是他的臣子。
于林很少见到太子,他有了一间宽阔的屋子,和半个自由身,一个月,他在循规蹈矩地在武师父手里练了这么长的时间,才重新去到那间院子。
太子就坐在屋檐下。
于林见到时,眼睛一愣。
太子没有戴冠束发,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衣裳,披着身绣着玉莲的外衫,他散漫地坐在那里,眼睛依然是从高处俯视着他,却仿佛在低吟吟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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