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于林听到陈姓时就明白他的身份,但于林没有改口,他认为自己没有说错。
“阿兄。”姜皖看向姜鹤年,“到底如何处置的?”
姜鹤年笑而不语。
他们看见婢子前来通报;“主子,大夫求见。”
姜鹤年开口:“孤等的人已经来了,小皖,你先回殿中去吧。”
“好吧。”姜皖只能离去,于林也默默退去了墙角,他看见头顶已经添了几笔墨,便悄声叫婢子去取了伞在旁备着。
殿外的人通报后也走到此处。
“老师。”姜鹤年看见来人,站起身。
“殿下。”陈坷朝姜鹤年行了礼,他已是花甲之年,胡子都埋没了他的下巴,步履急促,双腮红了一半。
姜鹤年笑道:“老师来得正巧,与孤先下盘棋可好?”
陈坷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看向棋盘:“殿下有意,臣自然随之。”
“坐。”姜鹤年抬手。
姜鹤年与陈坷相继落座,捻起了棋子。
姜鹤年面上带笑,于林站在身后,能看见他的鼻翼和勾起的唇角,光不在天上,却在主子的身上,衣袍上的金丝玉龙好像动了,他落子有声,棋局上步步紧逼,最后一子成定局。
是平局。
陈坷吐出一口气,姜鹤年看向他:“孤以往都会输于老师,老师今日,心怎的不在孤此处?”
陈坷无辩:“殿下,臣……”
“孤若吃了这颗棋子,老师可就输了。”姜鹤年打断他,伸手从棋盘中取了对方的白子,捏在手中。
陈坷立即起身,跪在石头路中,铿锵一声:“臣请殿下救陈公一命!”
姜鹤年也站起身,于林目光紧随。
姜鹤年移步至陈坷身前,自话谈及:“父王于朝下问孤,可要留陈公一命。”
“父王不愿杀陈公,损了他与母后曾经的情谊,坏了我与母族的情分。”他施施然道,却随手将棋子弃之。
那圆润的白子伶仃一声,落在陈坷的脚底,姜鹤年低头俯视,阴天将他的眉眼压成一朵黑云,黝黑的眼眸不温不热,他道:
“孤岂能叫父王为难,孤心中只有一个答案,能不胜任,便是死罪。”
“陈公,孤必杀之——”
这一声,险些压断陈坷年迈的脊梁,他心切道:“殿下!陈公是有罪,可他是陈氏一族的功臣,也是殿下的表亲呐!殿下心中,可还有陈氏?”
天公也不作美,在这时落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掉下来,第一滴先落在额头,姜鹤年抬起头,“谁人哀愁?”他伸手,用掌心接住雨水,“是孤的子民。”
他说这话时,陈坷已脸色惊变,“殿下……”
“老师。”姜鹤年语声忽厉,他伸手将陈坷扶起,眼睛比落在的雨要冷:“孤是君,天下万民皆是孤的臣子,孤该为万民做主,还是陈氏?”
陈坷一抖,身形不稳险些倒下,他此刻仿佛才清醒,面前之人不是他膝下学子,而是权力中心的储君。
于林已站在姜鹤年身后,默默为其撑伞。
这雨越落越大,不仅能摧残花还能将人淋成落汤鸡。
陈坷立在大雨中,衣袍已湿,更是压平了他挺起的肩膀,好不狼狈。
“老师年迈,身前功名圆满,日后还是多歇息罢。”姜鹤年道。
“好啊……好啊……”陈坷瞪大眼,他连连后退,“臣垂垂老矣,实在无能。”
他再跪下,朝姜鹤年行了一礼:“臣告退。”
姜鹤年转身,走进殿中。
于林收了伞,在屋檐下抖了抖雨,他看着雨中蹒跚的陈坷,此人教过大王,又教过太子,可此时却像个刚刚学步的孩子,步子一颤又一颤,蹉跎难行。
他不了解主子,妄想在主子面前求情,这是他的错,
于林自小便厌恶权贵,那些坐拥天下的贵人,可草芥人命玩弄权势,可人就是这样,没有权力的人想要拥有权力,没有自由的人向往自由,那些掌权者,还叫人忍不住瞻仰。
于林翘起嘴角,将伞置于殿外,进入殿中,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己折的花枝,好好地插在玉瓶中,他心更喜之。
姜鹤年伏在几案上,他没有在批阅奏折,手中也没有握着一卷书。
“卿,坐吧。”他面向于林,手掌一翻,指向对席。
于林心知自己没有那些朝臣一样的地位,他见主子郑重便有些拘谨。
“孤也想赠卿一样东西。”姜鹤年开口道:“卿想问孤要什么?”
于林答:“臣能护卫在主子身边,已圆满。”
“圆满?”姜鹤年摇摇头:“卿当真是这样觉得?卿与孤主仆两载,还不能推心置腹?”
“臣不敢。”于林立即跪下。
“你敢。”姜鹤年却说,他离席朝于林走去,弯下腰,将他扶起:“孤会选你,正是看中了你的野心。”
“你不想做奴才,也不怕死,既已有一身本事,孤这东宫岂会拘这一匹快马?”
于林愣住,他瞪大着眼睛,心脏狂跳。
“去军部罢。”姜鹤年给出答案:“陈氏是孤的母族,却文臣居多,王氏手握军权,与陈氏有世仇,自然不愿见孤登上宝座,孤杀陈公是自断羽翼,所以孤要你在军部立足,卿莫要让孤失望。”
姜鹤年笑着,从柜台上取出长盒,递到了于林手中。
这是一把利剑,由银铁炼制的刀锋,快得能削断人的骨头。
于林接住剑鞘,姜鹤年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刀剑无眼,你是东宫的人,孤信任之人,无论功名如何,都得完整的回来见孤。”
主子亲近地拍了拍他的手,一刹那,于林就成了雪中行走的冰人,那让人渴望的碳石就捧在他的手心里,他倍感灼烧又不舍弃之。
于林从恐慌变为兴奋的战栗,他沉吸了一口气,立剑立誓:“臣,定不会让主子失望。”
第74章 姜鹤年(四) 他不想做驸马,他想要的……
于林身上还没有正经官职, 他去了崇武营只做个小兵,但身上挂着东宫的腰牌,营中有眼力见的都知道, 太子将他放在营中历练,未来总会有一日把他提拔到至少都尉的位置。
他睡在营房,那地方不如东宫,身边只有一堵堵肉墙糙得比猪皮还要厚,操练过,打过沙包之后,人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饭嗖味儿。
军营给了他一些特殊待遇,事实上,于林住过这里要差百倍的地方, 这里有更多世家大族的子弟,这些人都占了未来武将的位置,没有背景的对练还得做贵族的陪衬。
于林不需要,他动手前绝不会多说一句,是这里最沉默寡言的,他轮起的拳头也是最硬的,那股狠劲儿能揍得贵族公子哥找不到鼻孔,只能用屁孔出气。
于林在营中不知收敛,这是罪过。
但是他身后的东宫不会让谁对他判下惩处。
他在营房住着一月才回一次东宫, 一天的时间,于林照旧来院中给姜鹤年请安, 只是今日不巧,姜鹤年正与赵阴阳在内殿中议事,昭平公主也在内殿外,她走到于林的跟前, 瞥见了他脸上的伤,说道:“你小子,一出东宫就不停惹事生非?”
姜皖倒不是来问责的,她笑道:“好在你没输,不然,我都不叫你再进这东宫的门!”
于林沉默中却勾起唇,他不会让东宫因他失了脸面。
不久,那殿门打开,姜鹤年和赵阴阳走出来,他身上的朝服还未褪去,高冠束发,露出下颚一条细腻的弧线,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他太子的威仪。
于林看过去,说话时,嗓子还有些哑:“主子。”
“臣,先行告退。”赵阴阳侧身行礼,他脸色稍有忧愁,离去时还看了于林一眼。
于林当即瞥过去,他足够敏锐,不喜欢那年长者看自己的眼神,他不喜欢那人,但赵阴阳偏偏每月都要入东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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