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滇中的一种奇毒,名唤‘剔骨弦’,我在古书上读到过,可没想到世间竟真有此物,也不知王俶到底是从何处寻得。”
“若不每月更换,会有什么下场?”
“那线是用毒喂大的蚕所吐之丝,倘不及时换,留存体内一旦超过五十日便足以浸透皮肉,满百日则附于骨上,再难回天,人到最后是血肉皆被溶烂,只剩下一把骨头,死状凄惨可怖,因有此名。”
谢竟还欲再问,却听得帐外鹤卫的声音响起来:“谢大人正用膳,这就快毕了,你们准备进去侍奉罢。”
两人交换眼神,谢竟飞快地从腰间香囊内取出一物递到银绸手中:“替我交给孩子们。”
银绸揣入袖间,提起食盒,做了个“王妃保重”的口型,转身往外去,正与掀帘进来的王家随侍擦肩而过:
“谢大人,上头请您过去一趟。”
谢竟一路随着下人穿绕岗哨,临了才发觉目的地并非相府的营帐,却是皇帝的大帐。许是因为午后行猎各自都乏了,酒宴散得早,谢竟进去时已经不见了天家其他人,残肴和矮几都撤了,除了陆令章斜倚在主位上,唯有王俶、王契和崔淑世陪坐在侧。
他落座寒暄几句,便听陆令章道:“方才席间见着皇兄招呼两位侄儿,万般小心,想来平日更是少不了辛苦。”
王契搭腔道:“幸亏有长公主细心帮衬。”
“话虽这么说,但赶明儿皇姐出降,自然没法再时时从旁照拂。没两年书宁大了,女儿家也多有不便。”
王俶问:“陛下是要……”
“如今王府主母之位空缺,无人执掌中馈,朕以为舅舅且不必为朕的婚事操心,长幼有序,先为皇兄择一位得体的王妃,然后体面风光地办妥了皇姐的终身,再考虑中宫人选不迟。”
陆令章话音落,一时无人接茬。谢竟这才明白,来传话的随侍口中的“上头”,原来本就是陆令章而不是王俶,在场其他三人,大约也都是一样被传召过来的。皇帝再过几月及冠便要议婚,看陆令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不欲王俶为他张罗此事,便推出陆令从和陆令真来搪塞,自己反倒高高挂起地做媒人了。
下一句便印证了他的猜测,陆令章对崔淑世道:“朕听说表嫂府上的几位嫡小姐俱是品貌出色的佳人,不知是否许婚、对皇兄是否有意?”
他语调是客客气气,但谢竟听出了陆令章对这个表嫂应当也颇有微词,否则不可能当众要崔淑世为曾经的心上人牵线搭桥,尤其还是在她的婆家长辈面前提起这样积年的不光彩事。只是这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会生龃龉?
崔淑世看了一眼王俶,见后者面无表情,便答道:“妾身娘家的确是有几位堂妹、侄女待字闺中,不曾许嫁,只是鄙府小门小户,怕配不起昭王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
“哪里,”陆令章便笑了,“崔氏一门俱是肱骨之臣,崔公生前的功绩忠胆,朕时时铭感五内。”
崔淑世顿了顿,道:“那就须看昭王殿下的意思了。”
谢竟心升一阵不祥预感,果然,就见陆令章转向了他,慢条斯理道:“所以朕才特地将谢卿唤来,想要请教一番。皇兄的‘意思’,怕这世上没人比谢卿更清楚了罢。”
他沉默些时,点点头,道:“是。昭王殿下好动不好静,不喜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不喜莺声燕语的娇小姐,不喜目不识丁却也不喜聪明太过,最好是识分寸、知进退、少说多听、谨言慎行。但这些也都还在其次,顶顶顶要紧一件……”
谢竟住了口,几人俱看着他,他便展颜一笑:“殿下最喜欢美人儿。崔夫人若能照着这一件找到合适人选,旁的想来都无所谓了。”
帐内一时寂静,谢竟还没来得及收了笑,却忽闻外面人声嘈杂,未几匆匆闯进来一名侍卫,跪下急道:“禀陛下,马匹忽然无故发狂,失了掌控闯入营帐……”
陆令章蓦地坐直身子:“怎么?”
那侍卫抬头迟疑地瞟一眼谢竟,嗫嚅一下,道:“……冲撞了小郡主。”
室内几道原本全都落在侍卫身上的目光瞬间改换了方向,王俶、王契和崔淑世均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谢竟,谢竟唇角的笑意才刚淡去,只是沉静地继续等待他的下文,陆令章却掀眼瞟了一下王俶,继续问:“营中怎会有野马失控?”
侍卫埋首下去:“不是野马,乃是……乃是昭王殿下的旧骑,猗云。”
谢竟维持着端坐的姿态,目送着陆令章说了句“朕去瞧瞧”,起身大步迈出营帐,王俶和王契随即先后跟上,前者临走时向崔淑世丢下一句“老二媳妇先回去罢”。
崔淑世叩首应下,缓缓直起身,却并没有依言照做,只是一动不动坐在原处,狐狸似的眼中流出几分隔岸观火的无所谓来,缄默地望着谢竟。
谢竟知道她那钩子一样的眸光中传达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他无声地松开掩在袖间的右手。短时间内过度的紧张和压抑,掌中已经被指甲生生攥出了几个血口子,汗一蜇刺得钻心疼。
谢竟知道崔淑世想要说什么——“他们当年也是这样待我的。”
第50章 十一.四
是夜二更天,汤山山麓,长公主帐中。
陆书青伏在床边打盹,撑着脸的小臂渐渐酸麻,一脱力,脑袋眼看要磕到床沿上,却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托住了。
他惊醒过来,定神看清眼前人,小声唤道:“姨娘回来了?”
银绸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脸颊上压出的红印子:“从云州给你们带回些小玩意儿来,放在王府了,等回家去看。”
陆书青垂下眼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呢。看这样子,春猎结束太后也未必肯放我们回家。”
银绸把床上陆书宁露出一点小脚往里推了推,将被子掖严实,望着她的睡容叹了口气。猗云的突然闯入并没有真正伤到她哪里,但她毕竟不如家中其他人与猗云熟悉,还是有些受惊,折腾一番累了,早早睡着了。
“晚间的时候,我去见过王妃了。”她压低一点声音,舒开手臂,让陆书青贴着她坐过来。
“今夜之事惊动了叔父和王相,娘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一定着急。”陆书青闷声道。
银绸像小时候哄他入眠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宽慰道:“你方才睡着时,我听到长公主吩咐鹤卫去给王妃传句话报个平安,想来此时,他心也放下来了。”
她从袖中滑出谢竟托她转交的东西,拎到指间在陆书青面前晃了一晃:“看这是什么?”
陆书青一愣,接过来放到掌心,借床头灯火仔细一瞧,发现那是两枚拇指盖大的寿山石印章,印纽用细绳拴在一起,印面则是用去瑕体篆的他和他妹妹的名,一个“青”字一个“宁”字。
“我娘刻的!”他惊喜地小声叫着,银绸点点头,习惯性地嘱咐道:“回去找个锦匣锦囊什么的藏起来,石头娇贵,千万别磕了碰了。宁姐儿还小,暂且用不着,你给她收好了。”
陆书青知道他母亲一向喜欢这些书房的小物件儿,虽不精通金石篆刻,但闲来无事也自己摆弄着玩玩。当年离京前的那段日子,母亲原本正在悄悄刻一对白玉璧衣佩,想转过年来父亲生辰作礼物用,可惜变故突然,还没来得及完工便匆匆送了出去。如今一枚佩在父亲身上,另一枚则在回京时交予了他妹妹。
“晓得了,”他将印章收进荷包中,抬头朝银绸笑了,眼睛弯起来,“谢谢姨娘。”
屏风之外,案几上摆着一个酒坛似的乌黑矮罐,陆令从与陆令真两边对坐,神情俱显凝重。
“鹤卫在床底的柜中找到的。下午围猎回来更衣时我留意过,一切无异,鹤卫只有带银绸去见嫂嫂时不在帐中,此物想必是那时放进来的。”陆令真道。
陆令从微蹙着眉,拿匕首的尖拨弄了几下坛中黑漆漆的东西,一阵隐约的腥气散出来。
上一篇:厨子他非要皇帝考科举
下一篇:阉臣当道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