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卿心中感动,谢过顾雪庭后就将几张小图拿起来逐一欣赏,这些纹样有的是华贵艳丽的繁花纹,有的是素淡清雅的水月纹,他心下已然有了猜测:“那剩下的四种是……”
“自然是制成我的衣物。”顾雪庭微笑起来,“既然我要随你进入神梦山,又怎可丢了你的脸面。”
听出顾雪庭语气中的期待,桃卿心里也一阵雀跃,高兴地说道:“师尊说的哪里话,弟子向来以您为傲,又岂会认为您会落了弟子的脸面?”
说着,他选好自己喜欢的四种纹样,交到顾雪庭手里,顾雪庭做好标记,一起放在书桌上,准备再稍作调整就让侍女将小图送出去。
桃卿很自觉地坐到顾雪庭身边,为他按捏着微僵的手臂,缓解他的疲劳。
隔着两层布料,桃卿捏着顾雪庭手臂上的肌肉,依然能感觉到相当结实。
这些年来顾雪庭从未松懈过锻体,只要身体允许,他就会进行锻炼,风雨无阻,经常让桃卿感到十分惭愧。
桃卿为顾雪庭按摩到手指酸软,想要说的事在心底酝酿得差不多了,终于拽住顾雪庭的衣袖,软软甜甜地开口叫了一声:“师尊……”
顾雪庭忽地轻笑一声,捏了捏他的手指说道:“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想要向为师认错?”
桃卿一惊,顿时心虚起来,小声问他:“师尊是怎么知道的?”
顾雪庭一拍他的手背,唇边笑意不减:“我做了你近百年的师尊,如何不了解你?你每次犯了错,想要求我原谅,都会用这种语气向我撒娇。”
“我有吗?”
桃卿脸红了,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语气是怎样的,和平时区别那么大吗?
顾雪庭笑了笑,将他轻轻地搂进怀里,温声言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但讲无妨,为师听着。”
他这样一说,桃卿反而不敢讲了,孔师叔让他禀明双修的事,可师叔不知道,之前师尊身体不好的时候,他曾经答应过师尊不擅自改修合欢道,只有得到师尊的允许之后才可以改。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正式从风月道改成合欢道,但是与之涣双修过两次,实际上就已经是踏入合欢道的门槛了。
他违背了师训,师尊会不会怪罪他?
桃卿有点怕,心里也愧疚,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委婉地讲出来。
“假如弟子有朝一日想要改修合欢道,您会允许弟子这么做吗?”
顾雪庭动作稍顿:“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因为弟子在日长小界经历了许多,深感世事无常,说不上何时就会身负重伤,不得不依靠双修治疗……”桃卿将声音放低,显得忧心忡忡的,实则是心虚。
顾雪庭不喜欢他问这类问题,即便只是假设,都足以引起他的心疼和嫉妒。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只有一个:“若是如此,为师当然会准许你修炼合欢道,没有什么是比你的安危更重要的。”
桃卿眨眨眼,放心了不少,大着胆子继续问道:“如果是别人受伤呢?我能不能用双修之法救他?”
他此言一出,顾雪庭的笑容瞬间凝固,声音也跟着淡了下来。
“卿卿。”
他说道:“你说实话,你问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语气不重,却透出微微冷意,桃卿有些惶恐,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顾雪庭看不见他的动作,没有拦他。
侍女小声提醒道:“小郎君跪下了。”
顾雪庭一怔,叫她们将他扶起来,浑身被寒气笼罩着,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你是不是……”
“启禀师尊,弟子犯了过错,已经违背了您的意愿……”
桃卿哀声道:“那晚我中了媚药肉莲丸,之涣为了救我,与我欢合一夜,此药成瘾,我不慎将药瘾传给之涣,必须每十日与之涣欢合一次,否则之涣将有性命之忧。”
“弟子虽无转道之心,可与之涣双修合欢道已成了事实,如今弟子的修为已经是元婴中期了……”
说完,桃卿低着头沉默下来,忐忑地等待着顾雪庭的责罚,可等了半天,顾雪庭依然没有吐露出只言片语,桃卿心跳如雷,惴惴地抬起视线:“师尊?”
“为师知晓了。”顾雪庭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又干又涩,喑哑得不成样子,“既是事出有因,为师不会怪你,你能转修合欢道也是好事。”
“你本就是天生媚骨的体质,合欢道才是最适合你的道法,为师横加阻拦不准你修,反倒是阻碍了你的道途,你能打破桎梏,这样很好……”
他语速极慢,声音极缓,唯有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带上任何颤音。
而桌面之下,他的双手紧紧地攥握成拳,力道大得手臂都在颤着,指甲在掌心里掐出了深深的血印子,染得满手是血。
顾雪庭极力控制着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却还是叫桃卿很轻易地看出了不妥,光是听师尊的语气,他就能感觉到师尊所说的这些并非出于真心。
“师尊!”他惶恐地跪在顾雪庭的面前,想要拉住他的手臂,“您是我的师尊,怎么会阻碍我,我愿意听您的话。是弟子错了,请您尽管责罚我,不要强忍怒气,什么都不和我说……”
顾雪庭的面容缺乏血色,双唇也苍白,微微摇头说道:“你没有错,合欢宫弟子本就该修合欢道,此乃天经地义,你无须自责惭愧。”
“师尊……”
“好了,为师画了这些纹样,颇费精力,已经乏了,这就要去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顾雪庭从桃卿的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撑着桌面起身,却因为过度恍惚而踉跄着倒了下去,失手将砚台打翻,墨汁流了出来,染脏了他辛苦绘制好的小图。
“哎呀,郎君的画!”
桃卿和侍女连忙补救,只来得及抢出一张,剩下的都没法看了。
顾雪庭麻木地坐着,听到混乱的动静,却已经不在意了,心里疼到没有感觉。
连他最爱惜的明月都已经被弄脏了,又遑论几幅没有价值的画?
“好了,不用收拾了。”他空洞地说着,“只是几幅画而已,之后我再补上,你们都出去吧。”
桃卿染了一身墨汁,正沮丧不已,却又看到顾雪庭的两只手上都是血,心里顿时一紧,连忙取出治伤的丹药:“师尊,您的手……我这就为您处理!”
“不要紧,只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顾雪庭阻拦了桃卿的动作,不想让他发现这是他自己掐伤的。
正好此时奴仆来禀,清玄道君前来拜访,顾雪庭便对桃卿说:“好了,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清玄道君应当是来接你的,你随他回去吧,多陪陪他,过几日再来见为师,取走你的新衣。”
“可是师尊……”
“去吧。”顾雪庭低声呢喃着,几乎听不见了,“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侍女们见他心意已决,客气地将桃卿请走了,桃卿十分无奈,却当真留不下来,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弟子明日再来看您。”
他离开之后,顾雪庭挥退了所有侍女,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抬起染满血的手,将蒙眼的绸带摘下来,露出了泛出湿润泪意的双眼。
卿卿当然没有错,错的人是他。
他害卿卿担忧是错,阻碍卿卿的道途是错,爱上卿卿更是大错特错。
桩桩件件都是他的错……倘若一定要说卿卿有什么错,那就是拜他为师,可他根本不配做卿卿的师父。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也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顾雪庭枯坐半晌,命人请来孔致,孔致结束九还殿的论道后匆匆赶来,正要和顾雪庭商议桃卿的事,却先看到满地狼藉,不由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顾雪庭没有回答他担忧的疑问,只是轻轻说道:“卿卿告诉我,他要转修合欢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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