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刚好站在他够不到的边界不动了,负手上下打量他,道:“刚才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到了,你也不用再装。”
迟蓟拧眉:“你是谁?皇帝派你来的?”
“不是。”沈文宣对他很感兴趣,毕竟是阿焦的父亲,从细枝末节中还能依稀看到些阿焦的影子,不过幸好阿焦对这个陌生人一般的父亲并不在乎,他也不用多在意。
“听刚才那人所说,你跟皇后是一党的,”沈文宣道,语气很肯定,“两个敌对方联合在一起要么是有共同的利益,要么是有共同的敌人。”
他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们谋反铲除皇帝是想夺嫡还是为了报仇?当年是皇帝谋划杀了嘉清长公主对吧?”
迟蓟盯着他的眼神,又冷又黑,没有温度,越看脑中越有些一闪而过的印象,他没有说话。
“回答我,”沈文宣声音冷下来,“刚才走的人我已经派人去追了,他见不到你的夫郎和孩子,只有我的人能见到,可惜,我对你手中握有的皇后的证据被爆出来很期待。”
潜台词就是你握有的东西威胁不了我。
“狗崽种,”迟蓟咬牙骂了一声,“我想起你了,那天藏在屋顶上的人可对?就算你把全身都藏了只凭一双狗眼我都认出你。”
但即使认出了,他脑中仍没有头绪,那天这些人为何突然出现他想不通,现在他仍想不通,这是哪一方的势力?难道是搅局的第三方?为什么?
迟蓟:“你到底是谁?你告诉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沈文宣笑了一声,眼神凉薄又夹杂丝畅快:“一个被将军害惨了的西南百姓而已,这一年西南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整个五州血流成河,估计去往阴间的亡魂都挤爆了,将军可满意啊?”
迟蓟一顿,瞳孔震颤,对上他的视线忽的将眼睛移开了,看着竟然有几分心虚。
沈文宣继续说:“赫靳当年的旧部大部分都在西南,所以这场祸乱就要从西南开始,可对?你这个镇南将军利用南边的势力帮皇后压着消息,而皇后的胞弟赫丞相也帮你瞒下了西南的折子,你们就是想要大庆内乱,想要让皇帝做那丧国之君,甚至不管不顾百姓的死活——”
“是又如何?”迟蓟喘着粗气咬牙道,眼神狠瞪着沈文宣,被他顶着这张五分相似的脸骂实乃羞辱,“这都是是他逼的!他根本不配成为大庆的皇帝!当年若不是赫靳帮他打下这江山,他李缅这会儿死在哪都不知道,该登大宝的应该是长公主!”
“敢问杀手足、杀兄弟、杀老臣,这样背信弃义、寡恩薄情、肮脏龌龊的皇帝,他有什么资格安享盛世太平。”
杀手足杀的是嘉清长公主,杀兄弟杀的是为他拼死拼活、两肋插刀的赫靳,杀老臣杀的是为救驾不幸战死的穆老将军。
当年的真相一一铺展在他面前,沈文宣心底一沉,面上冷下脸嗤笑一声:“配不配可是你说了算的?老子管你什么仇什么怨,他赫靳当年英明神武,抵御外敌用的也是参军的百姓,没有百姓,你们他娘地算个屁!你们这儿上演个爱恨情仇倒真是会拿百姓挡刀,呵,这跟放下碗骂娘有什么区别?”
“我告诉你,我可不管这个皇帝品性如何,阴辣也好,狠毒也好,靠着百姓养还不能造福百姓的通通滚蛋,所以,迟蓟你该死。”
沈文宣凑近他:“他当年为了巩固皇位凭空内战耗损百姓,你这一年为了推他下皇位勾结外敌也残害百姓,一丘之貉罢了,你在这儿跟我喊什么优越感呢。”
迟蓟一时失语,手指紧攥着粗长铁链将手心勒出道道青紫,眼睛通红:“可你一心效忠的人预谋害死了你的家人、你未出世的孩子,难道你不会恨吗?”
沈文宣顿了一两秒,也不反驳,道:“我恨,我乃凡人自然会恨,所以我会亲手把他拉下皇位,即使和你们这些人勾心斗角半生,也要看着他像只狗一样慢慢磋磨掉所有命数。
“但我不会动百姓,”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因为我有一个爱人,曾经,他就是弱者中的一员,我怕极了别人欺负他。”
迟蓟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他曾也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也曾受过千万百姓迎街欢呼,即使如今再如何不堪,当年鲜衣怒马、上阵杀敌的少年人影子也仍旧存活在他的角落里。
被刻意忽视的问题撕开了掰烂了捅在他面前,他后悔吗?迟蓟不知道,但他至少是愧疚的。
“你搞这一出,说到底是怕皇帝,不敢正面刚罢了。”沈文宣拉开距离,走到透过门栅栏看了一眼,王沐泽正在外面恭敬站着,说明事情已经办好了。
沈文宣回过身:“你可有当年皇帝谋害嘉清长公主、赫靳和穆老将军的证据?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会想知道的。”
迟蓟似愣又似在煎熬,半晌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对上赫靳,他御敌御得已经筋疲力尽,撑不了多久了,我便趁机......斩了他首级,可我在搜刮他身上物品时却发现一道圣旨,是皇帝召他回京以防有人造反的圣旨,可皇帝给我们的密旨却1是赫靳有意谋反,让我们赶来救驾。”
“那会儿穆老将军和赫靳都死了,活着的只有我发觉了不对,但想着皇帝根基已稳,我还有京中家眷需要照顾,便将那道圣旨藏了起来,全当无事发生,岂知、岂知......”
他苦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眼角落下一两滴泪:“你说得对,当年我若是有勇气将这件事捅出来,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那道圣旨在哪?”沈文宣加紧问道。
“在、在......”迟蓟想起当年的长公主,恍惚地笑了一声,“在她的牌位里,在嘉清的牌位里,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
牌位?沈文宣首先想到的是皇陵,但又感觉不对。
“你呢?你要告诉我什么?我这辈子隐藏最深的东西都完完全全的告诉了你,你还能告诉我什么?”迟蓟道,有些颓然地靠在墙上,不顾被抵住的肩骨的疼痛,就当是对西南百姓的一点儿弥补吧他想着,反正他明天就要死了,这些秘密也该拿出来晒晒。
沈文宣看着他,是恶心他也好,杀人诛心也罢,他道:“当年长公主生的孩子并没有死,而是被宁家当做小公子养着,可殷氏心术不正,一年前让人将他拐到了荆州,如今他是我的夫郎。”
迟蓟猛得睁大眼,沈文宣说的简单,但信息量巨大,而且不能细想,一细想他全身都冷了。
沈文宣想告诉他,他自己弄得这场闹剧差点儿又一次害死了他的孩子。
什么纷争什么复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闹剧罢了。
沈文宣打开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等等!你说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迟蓟扯动铁链拼命想爬到牢门前将他拉回来问个清楚,他想或许是他骗他的,但当年确实是殷氏和嘉清同时生子,而且这人没有理由骗他。
“你回来!”迟蓟想疯了一样想挣脱锁链,但回应他的只有衙卒一道无情的落锁声。
“你到底是谁?!你给我回来!”
宁家的小公子?......宁清...嘉清......我肚子里的孩子要让他如霁月清风般活在世上,迟蓟想着嘉清说过的话,感觉头重脚轻、一阵晕眩,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变得旋转扭曲、诡谲莫测。
沈文宣走到狱外,惟修穿着一身夜衣正在外面等着,一见到他就道:“唉,你说你这个人,还得让我求着我大舅哥帮你办事,这大半夜的,吹冷风吹得我够呛。”
“你明明也想知道这事始末,莫要将锅都扣在我身上。”沈文宣翻了一个白眼,恐怕不想知道的是大理寺卿,他明明已经察觉了这边的异动却装作看不见,明显不想被扯进这件事,若真摊明白了讲,那简直是在皇帝的逆鳞上砍刀。
王沐泽让开露出后面已经被抓回来的两人,一个是跟迟蓟扯皮的小厮,另一个是去和吏部尚书谈的人,两人还随身带了打手,不过已经被杀干净了,只剩被打晕了的他俩,如死了般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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