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装在信封里的信,傅骁玉大剌剌地在上头留下个吾皇亲启后,丢给了一旁磨墨的小丫头。
那丫头叫盛夏,接了信就跑了,剩下的皇子皇女们骑射课被傅骁玉占领,说这节课得把那《仪礼》一书,按着岳老夫子的惩罚,完完整整抄上一次。
当着傅骁玉的面儿,没人敢找伴读代抄,乖乖跪坐下来,拿着笔认真抄写。
被叫家长是丢人了,一会儿抄不完书留堂,那可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傅骁玉处理完这群皇子皇女,扭头又看向岳老夫子。
岳老夫子没来由的皱皱眉,就听傅骁玉那低沉的声音,说道:“教不严,师之惰。岳老夫子这罚,可认?”
岳老夫子:“......”原来搁这儿等着我呢!
人家养不教父之过都敢折腾皇帝,他一个老夫子够得上什么资格敢不认罚。
于是,已经在宫中任职四十多年的岳老夫子,吹胡子瞪眼地也坐了下来,背抄《仪礼》一书。
御花园里正是百花齐放的好季节,就是天太热,坐不了多久。皇家享受的都是最好的,凉亭里摆放了四五盆冰,还有丫头太监扇风。
桌上摆着冰镇过的果子,夏季贪嘴,一不小心一碗就见了底。
难得清闲,文帝坐在中间和皇后下棋,大太监蒋玉接了封信,笑着上了凉亭递给皇帝。
文帝思索着棋局,打开一看,先是诧异又是无奈,最后转化为笑意,摇了摇头。
皇后按下棋子,问道:“可是什么好事儿?”
信也算不得私密,文帝直接递给了皇后。
太子有专门的太傅,不在国子监上学。皇后还没体会过被夫子叫去国子监接自己儿女的情况,一看信件,又打量文帝的脸色,说道:“这傅祭酒还真是胆大。”
文帝吃着冰湃过葡萄,说道:“他是那少将军出气呢。”
提起少将军,金林可没几个。
皇后也听不少夫人提起过,说道:“可毕竟是一国之主,哪儿能任由他编排来编排去,何谈龙威?”
文帝皱皱眉,也没心思吃那冰湃的果子。
一旁的蒋玉见文帝站起身来,连忙拿起扇子走到人身后。
“皇......皇上,您这是去哪儿?”
文帝摆摆手,没理会皇后的挽留,说道:“去国子监接儿子闺女去。”
蒋玉余光瞥见皇后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凳上,暗自叹息。
皇后美则美矣,却少了点灵动,多是顾忌家族外戚,礼法章程。和太子爷简直如出一辙,也难怪太子不招皇帝喜欢。
天色渐晚,文乐累了一天,晚上在周崇那儿蹭了一顿皇子独有的分例晚饭后,才哼着小曲小调回自己偏院。
进了宫当伴读,除了休沐可以回家以外,文乐就相当于在皇宫住下了。要没有周崇殿内每月给他发的宫钥,他连家都回不去。
刚进小院,就瞧见一个梳着丫头发饰的姑娘站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又不敢敲门进去。
“你找谁?”
丫头回头一看,笑起来嘴角恰好俩梨涡,拿起怀里的本子递给他说:“少将军。”
文乐接过,那本子前头大大两个字——《仪礼》。
丫头看文乐发愣,说道:“奴婢叫盛夏,是祭酒大人府中的丫头。您住这儿,祭酒大人进来不方便,就让奴婢走这一遭。”
下午受罚,傅骁玉只让皇子皇女抄了一整个骑射课,他可没动弹。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过了,傅骁玉可还惦记着岳老夫子那小气吧啦的德性,怕文乐梗着脖子不肯抄,后头给人留了话柄受更大的罚,这才回了偏殿急急忙忙开始抄《仪礼》。
最后一页墨迹还没干,有点糊。松烟徽墨,浸透着淡淡香气,书本厚实,也不知道那人抄了多久。
丫头说完就想走,文乐叫住了她,却又不知道说啥好。
丫头歪着头看他,问:“少将军还有何吩咐?”
文乐瘪了瘪嘴,说:“你转告他一声,那金镶玉让奶奶收捡着的,不在我这儿。”可不是故意不戴的。
丫头眼睛亮亮的,闻言笑着行了个礼,提着裙摆跑远。
文乐捏着那带着体温的书,手指摁在那“礼”字上,总觉得这徽墨烫手,让他忍不住手指头都蜷缩起来。
第7章 栗子糕
前皇尚武,宫里每年都会办蹴鞠大赛。小皇子们各自带领自己的伴读,人数差的连同太监也能充数。
小孩儿不过十三四,男女之别虽有,却不强调,连着女子也能换了骑装上场。
现任皇帝崇文,却也不好上位没几年就把宫里习惯的习俗给改了,蹴鞠大赛按着规矩到点儿举办。
文乐一大清早就起了,今天两两对决,得有一半的队伍被淘汰,他可不想做头一批被干下场的倒霉鬼。
进了院子,文乐就瞧见门口候着的,穿着太监服的老人。
伺候周崇的老太监姓严,本名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私底下文乐也叫人一声严伯。
“严伯,殿下还没醒呢?”
严伯有些踌躇地说:“文少将军,要不你进去看看吧?”
文乐一愣,不知所然地推门而入。
平日里周崇很少犯懒,别人都是伴读等主子收拾,他们正好相反。经常周崇都已经收拾妥当了,文乐才迷迷糊糊起床穿衣洗漱。
屋子里不如往常亮堂,一个小太监都没有。
文乐瞧见榻上躺着一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瞧见一缕发丝落在被子外头。
“殿下?”
周崇没动静,隔了一阵才说:“我不想参加蹴鞠比赛,你自己去吧。”
他向来懦弱,甚少表现出这般有主意。
文乐也不知道他琢磨啥,干脆脱了鞋,翻身躺在床边,手里玩着竹藤蹴鞠,不说话。
周崇没等到他回答,掀开被子,正好瞧见文乐摆弄蹴鞠的模样,心里就起了火,往他身上踹了一脚,说:“我让你自己去!”
他不自称王,文乐知道他脾气,被踹了干脆就着力度翻身,继续玩他的竹藤蹴鞠。
周崇说也说了,踹也踹了,拿不定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干脆翻身坐起来,说道:“你干嘛不说话!”
文乐拍拍腰上的灰,说道:“殿下也没跟臣说啊。”
周崇一怔,气就消了一大半,拉起被子背对着文乐。
两人在一张床上都不说话,好一会儿,周崇才开腔,说道:“我想娘了。”
他这个娘可不是当朝皇帝的皇后。
是那个崇武的前朝皇帝的某个不知名的小妃子,要不是周崇出生,早就被摁进那驾崩的前朝皇帝棺材里一并殉葬了。
生下周崇后,那个女人就死了,说是难产。但究竟是不是,周崇夹着尾巴做人这么多年,也不再去追究了。
一来他没本钱,二来他也不敢。
就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外头欢天喜地的,就等着这蹴鞠比赛给这宫里添一点人气。
竟然还有一处安静得跟死了皇帝似的,半点动静都无。
文乐看着周崇的后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言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严伯穿着太监服,常年弓着腰做奴才,那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哪怕是站直,后背也有着弯曲的弧度。
他握着手里的桃木盒子,里头装着腻人的栗子糕。宫里新来了个厨子,最会做甜点,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是甜丝丝的。
原本大早上就唤人拿来的,谁知道好脾气的周崇也犯了拧,一早上到现在颗粒未进。
严伯看了看日头,心想这要再不出来,可就赶不上蹴鞠比赛了。心里正发愁,门就给推开了。
周崇眼睛红红的,但精神头已经比往常好了不少。身后跟着的文乐正拍着腰间的灰,一瞧见严伯手里的盒子,就凑了上去,笑嘻嘻地闻了闻,说:“是栗子糕?”
严伯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琢磨啥,拿着盒子递过去,说:“这会儿膳房也没什么东西,差人拿了点甜点,垫垫肚子。”
两人接过甜点,一人叼着一块儿去校场。
镇国将军顾忌自己军权,不跟大臣们交好。但文乐却是个爱交朋友的主,小的时候在边关塞外,小孩子一大堆,他就跟个孩子王一样带领着众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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