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站在府邸外头,喘着粗气。口中呼出的白色尘雾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天色渐晚,似有轻柔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
他抬头一看,金林的第一场雪来了。
雪下得大,像是鹅毛一样,不一会儿就把院中积攒了厚厚一层。
元晴的衣袍很厚,是辽那边的丝绸料子,十分厚重。哪怕是站在长廊处也不觉得冷,只是偶尔风吹一吹时,他还是忍不住颤抖,抬眸瞧着那天空中高挂的月。
偏院的人都知晓元晴不喜人近身伺候,连他的贴身小厮也是做完自己的事儿就快速离去,从不再耳房留宿。
富贵手里端着一盒子奶糕,脚步轻快地从外跑进来,对着元晴乐呵呵地笑,说:“公子,你瞧。”
金玉楼的奶糕,是出了名的美味。
不甜不腻,奶味十足,里头还有果子做的馅儿,热腾腾刚出炉的时候,一咬嘴里都是满满的果子香味。
富贵对着自己的手哈气,将那盒子打开,蒸汽迅速散开,奶香味将整个院子都萦绕了。
“负责采办的人送来的,说是今日下大雪,金玉楼的厨子也做得不多,他们去的时候就剩下两盒,有一小儿还想包圆了买,好说歹说才让他分出一盒来,火急火燎地,买回来就往这儿送,还热乎着呢,公子你快尝尝。”
元晴喜欢吃甜的,这段日子几乎全天下的甜口糕点都让那人找来了,他吃得多了,还是喜欢金林的口味。
一盒数量不多,元晴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推给了富贵。
富贵高声道谢,眼睛一弯,将那奶糕囫囵吞下,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公子......”富贵含着满嘴的奶味,说道,“我偷听外头的人说,院子的那些美姬、小妾,没有在皇宫入玉碟的人,都被遣散了。”
元晴动作一顿,将衣袍裹得紧了一些,说:“是吗。”
富贵打量着元晴的脸色,眼珠子左右划拉,轻声说:“嗯,说是半个月前就在零零散散地往外赶了,这两天,就剩下两个大臣女儿,是侧妃,入了玉碟。”
元晴微微阖眸,说:“他叫你来说的?”
富贵脸一白,连忙跪下,说:“奴才、奴才不想公子一直跟太子置气,毕竟地位悬殊,以卵击石,只会伤到自己。”
元晴不执一言,紧盯着富贵的后脑勺,见他一身打扮不同往日,在这小小的偏院住了这么短时间,便换了个模样。
“今后不必在院中伺候了。”
“公、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富贵再也不敢了!”
元晴扯回自己的衣摆,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屋内。
第139章 竹荪鸡汤
风雪越来越大,太子周璋侍疾结束后,听了小太监的传话,微微皱眉,掀起衣摆,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去。
他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在东宫居住过,日日夜夜宿在那城外的偏院。
进了元晴的屋子,周璋远远地就瞧见了跪在长廊处,身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雪的小厮富贵。
这富贵人如其名,为了钱财什么都愿意做。
明明是从自己府上来的唯一一个自己人,元晴罚起来也是十足的心狠,这大雪天就让人在长廊处跪着,若是真的实打实跪了一晚上,这小厮的膝盖别想要了。
周璋回头看了眼钟鑫,自己推门而入,把那小厮甩给了自己的属下。
屋里生着地龙,好几处炭火烤得人热热乎乎的。
周璋皱眉,用脚将那几个炭火踹到屏风旁,说:“屋子密闭,炭火生多了容易出事端,别贪热乎气,把自己身子抛之脑后。”
元晴闻言,抬眸看他,说:“下官府内没这么些炭,冷惯了,倒是不知道如何烤火。”
话里夹枪带棒,可谓恼怒至极。
周璋掀开衣摆,坐在元晴旁边,说:“孤怕你那小厮不忠,便让钟鑫与他说过一两次,他惹你发火了?”
“您贵为太子,您的命令就是金科玉律,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奴才,哪儿敢与堂堂太子作对。”元晴说着,刻意抬手,将耳畔的发丝别在脑后,道,“一个奴才,太子要,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如今下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还请太子早早放行,下官也好回大理寺做本职工作,不白拿官家俸禄。”
周璋收起袖口,将面前的热茶端起闻闻,说:“你那府邸天寒地冻,伺候的人都没有,你回去又能如何?你嫌孤这儿莺莺燕燕的吵闹,现在遣散了不少人出去,总算是清净了,你还有何不满,不如一并说了。”
元晴深吸一口气,看向周璋,掀起衣摆便跪了下去,说道:“下官谢谢太子的厚爱,只是下官身份卑贱,不堪大用,多在府上待一日,便多一分的惶恐。”
周璋坐着,看着底下跪得极其板正的元晴。
他与他的姐姐,长得十分相像,性格却是完全不同。
他外表柔弱,内心极其倔强强硬,哪怕是现在这般安生地跪着,似乎魂魄也是高高在上的。
周璋看着虚无缥缈的空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元晴那张脸,轻声说:“孤心悦你,你也不愿?”
跪着的元晴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说:“下官惶恐。”
周璋轻哼着,抬起脚来,将元晴踹倒在地。
元晴“嘶”了一声,捂住腰腹,抬起头来看着周璋。
窗外,钟鑫让这风雪打得有点恹恹的,问过了富贵之后,总算知道对方错处,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不是让你循序渐进地说吗,你怎么一股脑地就说出去了。”
富贵可怜巴巴地揉着膝盖,说:“奴才也不知道公子那般聪慧啊。”
“能不聪慧吗?你当你伺候的什么人,你家公子可是状元,一个字一个字写文章考出来的状元,你漏一点马脚他都看得出来,别说你那些小聪明了。”钟鑫说着,又怕让屋里人听见,压低着声音,狠狠地咒骂着。
富贵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低垂着脑袋。
钟鑫深吸一口气,说:“元晴性格刚硬,此次你怕是不能再伺候他左右了,你去外院伺候着吧,我再安排个新的小子伺候。”
富贵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多说惹得钟鑫不快。
钟鑫揉搓了下僵硬的手臂,说:“等一会儿空了,你亲自去挑几个乖顺的小子,好好教教。”
富贵蹲在地上,捏着雪团,说:“伺候公子也轻松,随便来个丫头小子都行,哪儿用得着教。他平日的事情都自己干了,压根用不着旁人,就是得定期给他熏熏衣服。”
“熏衣服?”
“嗯,公子好像特别喜欢兰花香,每次换衣,都要用香料将衣服从头到尾地熏一次。”
钟鑫皱着眉,想起太子身上那若隐若现的兰花香,心里无端升起了一丝怀疑。
“孤知晓你的那些把戏。”周璋抬眸,眼神狠劣,说话却是极其温柔的,“你与二皇子暗中勾结,将左丞的事儿告知给他,不就是想孤斩断一羽翼吗?”
元晴脸色煞白,朝后退了一步,却被周璋的手扣住下巴,狠狠地朝前面拉了一下,下颚骨让那人捏得生疼。
“左丞蠢笨如猪,却是寒门学子,门生遍布南朝各地。孤与他交好,他的那些文人门生尽为孤所用,而他恬不知耻,还想继续往上爬,甚至不惜拿女儿与孤做交易,孤还得谢谢你们,替孤除了这么一祸害。”
元晴被禁锢得张不开嘴,只用那含着恨意的眸子死盯着周璋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像是有万分咒骂,恨不得将周璋祖宗三代都骂上一遍。
周璋发了一通火,总算是冷静了一些,收回手端坐在凳子上,还是那雍容华贵、天潢贵胄的太子模样。
元晴捂着嘴咳嗽,挣扎着往后退去,说:“你就不怕、不怕皇上怪罪你吗?”
“怪罪?孤是太子,如今朝堂之上,能主持大局的人有几个?”周璋压低声音,笑着说,“二弟每日惦记徐州那一亩三分地,你当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元晴,你为周峦做事儿,可想过有今日?”
元晴心中一阵悲愤,却留有一丝希望。
太子只知自己与二皇子私底下接触,为钱为名为权,却不知自己是为了那元家三十二口人和一女子的痴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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