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允本以为自己三代从文,都是教书先生,家中的藏书已经够可观了。谁知到了傅骁玉的书房,这才知道什么叫藏书。
书柜是梨花木的,闻着有淡淡的花香气息。书本尽数摆放整齐,上头一点灰尘都没有,保存完好,可见时常有人翻阅。高处的书都是一些南朝律法,又厚又密,靳允光是抬头一瞧,都觉得吓人。
“他的书你都可以随便看,别乱写乱画就行。”文乐说着,想了想,从外头搬了一个小木凳进来,“若是拿不着,就踩着这个拿。”
靳允看着文乐,笑着答应。
文乐不像一般的大家公子,自己有什么事儿自己就做了。连带着教小孩也是这样,书很高,你拿不到,那就端个板凳拿,自己能做的事儿,别老麻烦别人。
靳允随手抽出一本来,坐在木椅上慢慢地翻阅。
刚翻开一页,就见书册旁用朱砂批注着一大串小篆。
【天不下雨怪皇帝不勤政事?不知所云,你的思想独一无二不代表你有用。】
【国库空隙增加赋税?盒盒喝大了都不敢这么说醉话。】
【阴阳调和即为正道?水道走惯了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旱道了,去倌儿馆逛逛,钱我傅家出。】
靳允猛地把书合上,见书册上写着《奏折誊抄存录》。
南朝的奏折是一层一层往上传的,传到文帝那儿,便需要存录。国子监偶尔也会帮着誊抄,收纳封存。
傅骁玉偶尔读着读着就是一肚子气,一边抄一边往上头骂,骂完自己爽了,再丢给岳老夫子喊他再誊抄一份,自己这份大不敬的就拿回家放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靳允跟他有默契,一拿就拿到了这本。
“怎么了?看不懂?”文乐问。
靳允摇头,脚踩在那小凳上,将那本书册夹在了最顶层没人会翻阅第二次的南朝律法之中,说:“......义父放错书了。”
文乐坐不住,看了一会儿兵书,便拿着银枪去外头使起来。
他这些日子在徐州太过忙碌,没时间练功。平日和傅骁玉颠龙倒凤,次日还能起来耍枪。到底是训练落下了,耍着枪觉得身上总有那儿有点桎梏,不如往常轻松。
靳允知道文乐武艺高强,还是头回见他这么认真地耍枪,抱着一本书坐在窗台边上认认真真地瞧。
文乐一抬手,那银枪的枪头、枪尾都仿佛有他的意志。破开空气,听到那尖锐的武器比划的声音。银枪的枪头最后高指那树梢的叶片,叶子本来顺着风还在晃,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劲风伤到,竟是折断了飘落到了地上。
靳允目瞪口呆,看着文乐一脸崇拜。
这时,马骋匆忙往屋里走,见着文乐说:“少将军......主子,不见了。”
文乐手一顿,问:“什么意思?”
靳允抱着书往外跑,只听马骋说:“下午主子要去国子监,便从侧门出来,奴才便叫了轿夫在原地等候,不过一转眼功夫,主子便不见了。”
文乐端着那银枪,一身气势收敛个干净。他拧着眉往外走去,马骋也急急忙忙跟在身后。
靳允抱着书站在原地,紧紧地抿着唇,担忧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紫琳端着一碟子糖渍青梅从外头进来,表情也有些严肃。她看着靳允紧绷的小脸,拉着他坐在石桌前,说:“别紧张,你义父会处理好的。”
靳允眉头未松,说:“若我也会武,这会儿便能帮上义父了。”
紫琳将那颗糖渍青梅放到涩口的茶水中,端到靳允面前,说:“各司其职,你年纪尚幼,若能照顾自己不让他人担忧,便也是帮忙了。”
靳允愣神,喝完那杯茶,还不小心呛了一口,推着紫琳往外走,道:“姨姨去忙自己的,靳允能照顾好自己。”
紫琳失笑,摸摸他的头,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喊人:“唤人去张尚书府上,就说有要事商讨。”
小厮火急火燎地应声,往外跑去。
一时间,如幽深静潭一般的镇国府,仿佛被投入一块火石,呲啦一声,全活了过来。
此刻,傅骁玉正坐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地上到处都是碎砖块,他挑了一个干净的坐下,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一点都不像是被绑走的人。
而他面前的人,或躺或坐,淡淡的血腥味把整个破庙包围得严严实实。
傅骁玉看够了热闹,将折扇猛地一收,道:“所以......有事儿?”
为首的人并不是陌生人,而是傅骁玉这段时间极其熟悉,还放话要与文乐比上一次的大辽将军——阿斯。
阿斯已断了一臂,眉间全是汗水,他的嘴唇也无半点血色,望向傅骁玉,说道:“大单于已死。”
傅骁玉抿唇,看着阿斯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姆用隼给我传了信。”阿斯说着,由旁边的属下扶着坐到了地上,抄起腰间挂着的水囊喝了几口,一说话便是一股子烧刀子的味道,“我们还未走到边关,便有人暗杀。二十多个弟兄,只留下六个,我也断了一臂。”
傅骁玉抱着肩膀,说道:“那你找我作甚?”
阿斯抬眸,看着傅骁玉道:“南朝,我只相信你,阿斯有事相求。”
“你找我帮你我便帮你?”傅骁玉笑着,道,“你也知道,我家里世代从商,有利可图才能做买卖,做慈善可不是傅家人的商业范畴。”
阿斯没理会傅骁玉说的话,靠着墙道:“如今辽由大单于的大儿子淳维继位,此人阴险狠毒,性格暴烈,原本也不是做王的料子,此番我远走金林,大单于二儿子山戎势微,只怕没能抵得过去,让他拔了头筹。”
傅骁玉但笑不语,等着阿斯继续说话。
“......我知晓你们自己的皇帝身子也在一天天变坏,我辽愿意与镇国府签订合约,若是能帮山戎重新夺位,辽五十年内不会踏入南朝一步,并每年上供上万战马与丝帛。”
“与镇国府?”
阿斯点头,冷汗让他喘的气也有些颤抖,他说道:“镇国府手中兵力边关加上南岸,足足三十万,能够将金林完全踏平。权势、金钱和女人,你是文乐的妻,你难道不想看到他爬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有辽的应允,边关不犯,边关兵马便可直接踏入金林,如过无人之境......”
破庙之中,落针可闻。
阿斯的手下们或多或少都有伤,面色都不好看,此刻手握着刀把,似傅骁玉说上一句不合适的话,他们便会在这破庙之中将他的头颅斩下。
秋末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庙中的佛像不知道是哪位菩萨,嘴角含着笑意,瞧着面前的人们若无其事地规划着灭国的大事。
傅骁玉突然一笑,竟把阿斯吓了一激灵。
破庙里无人敢说话,傅骁玉笑够了,用手揉揉发酸的牙帮,道:“说实话,我还真心动了。”
他家的文乐,那般好,自然应当得到最好的。
阿斯捏紧了自己的袖口,状似无意地问:“那你答应了?”
“不答应。”
“什么?”
傅骁玉摆摆手,说:“没办法,家中小夫郎为人懒散,最怕动脑子的事儿。镇国府一家子忠君爱国,这辈子在边关、南岸抛头颅洒热血......”
阿斯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说:“南朝皇帝昏庸,对镇国府这般冷待,你们是疯了不成,以直报怨?”
“不,你想错了。镇国府不是效忠文帝,也不是效忠武帝,他们效忠的是整个南朝。”傅骁玉缓慢地说着,“一个匈奴的头颅便是一两金银,这将士要的是钱;献计夺回失地能得正六品营千总,这将士要的是权;死伤无数,得口头空职一位,你猜这要的是什么?”
阿斯想起那战场上的少将军文乐,千里之外射箭便能取他麾下乌孙烈的一只手臂,战马一抬脚就能活活踩死一名士兵,战场厮杀无数,血液能将他的白衣染成红色。
那是天生的将领。
“......他要的是这太平盛世。”
夫子做惯了,傅骁玉的一番话让阿斯站立不稳,直接跪坐在地,拧着眉细细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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