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智道长(40)
阿柏看向陶惜年的房间,那里还亮着灯,映出三个人的影子,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闷闷道:“道长真的不要我了,他跟大秃驴,还有那个能被叫上来的鬼,要好着呢。”
“他不要你又怎么了?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他还不要我呢!”苏还说。
“呸,你就不要多想了,痴人做梦!”
苏还木着一张脸,举起右手,在阿柏头上安了个雪球。
阿柏的火气蹭地就上了头,团了个雪球,满院地追着苏还打,忘了要伤心。
房内,陶惜年多喝了两杯酒,已经醉了,斜斜靠在床边,脸上挂着红晕,睡了过去。元遥给他盖了被子,迷迷糊糊问高辰:“要他给你画阵才能走?自己也能走吧。”元遥也醉了。
高辰点头,他能自己走的,不需要陶惜年送。但他不想走。
他靠在元遥身边,仿佛慕容邶还在。慕容邶,是他最亲最爱的人,如兄长一般。就算过了这么多的年月,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元遥上床挨着陶惜年睡了,甚至忘了要吹灯。高辰吹了灯,挨着床尾靠着,静静看着黑暗中的二人。真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终究还是相遇了。他们三人,还同当年一样。
寺庙中,烛火忽明忽暗。伽那静静坐在桌前,桌上放着琉璃球。琉璃球亮了,他的对面,忽然多了一个影子。
“你来了?你还是那般任性,好好的一对,非要隔应人。”伽那用手撑着脑袋,微笑着看着那人。
六月站在伽那面前,道:“你还是那般爱管闲事。九城,我竟不知你有这么大的偷窥瘾。这些年来,你在此处看了多少人的前生?看来,你今日又看得很愉快吧。”
伽那站起身,变回了九城的模样,笑道:“是很愉快,看到了这么感人的故事,当真很愉快。六月啊,你可真坏,明明人家好不容易历经几世终于又到了一起,你居然故意挑拨,害得他们两人险些生出嫌隙。”
他猛地搂住六月的腰,道:“而且,还是趁着我出去玩耍的时候。”
六月挣开他的手,冷冷道:“我的事情,今后你少插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哟,难不成又想出什么有趣的点子了?我很乐意先听一听。”
六月不语,转身向后。
“哎,不就是个前世缘份么?有的人,可是有很多前世的,就像你的潘郎。你说不得也有很多前世,又何必仅仅执着于上一世?来,我帮你看看,你的再上一世,又是与谁有过一段缘,说不得你看了之后,就不会再想那什么潘郎了。毕竟,你们在前一世,什么也没有过。潘郎,他对你也并非那种感情。”
“不必,我不会让你看。”六月面无表情,背对着九城。
“啧啧,不看可惜啊,旁人找我看我可是要收一两黄金的。难不成,你是看上他这一世的脸蛋了?那姓陶的小兄弟长得虽然俊美,但也算不得顶好看的那类。高昌城里有不少少年胡儿,长相可不比他差。要不然,我去给你捉几个过来,你瞧瞧喜不喜欢。”
六月继续向前,并没有回答九城。
“说到底,你是太倔了,为了他变成如今这般,若是再放开,就觉得索然无味了无生趣了,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了,对么?所以啊,你要不顾一切,非把人弄到手不可,否则你不甘心……”
六月停了一下,没有回头,迈开步子,穿墙而过,走在雪地中。
雪花缓缓下落,落在高昌城。下了几日的雪,积雪已经很厚了。六月踩在雪上,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是么,是他太偏执了?九城说的,或许是对的。他决定的事情,向来是不回头的。他也不懂自己对陶惜年抱着怎样的感情。但心里有个声音,想抓住他,不想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冉魏是冉闵夺了后赵的权创建的国家,只延续了350年到352年两年左右的时间。352年,冉闵被燕国俘虏,冉魏灭亡。
☆、第088章 面圣
很快到了面圣的日子, 元遥一行人被请入高昌王宫。高昌富庶,王宫的布置尤为华丽。王宫占地虽不如北魏和南梁宫城广阔, 但建筑精巧,用料讲究,富丽堂皇。
当今高昌王为麴嘉, 年纪不大,只刚过而立之年。麴氏其源,据说出于陇西一带, 是为避王莽之乱的中原汉人。但麴氏王族常与西域人通婚, 长相或许早与汉人有所不同。
跟随侍从一路向前, 阿柏好奇地四处张望, 被亮晶晶的大殿顶端所吸引, 好奇地问陶惜年:“道长,那难不成是镶的宝石?”
屋顶那么大,全镶宝石也太费钱了, 必然不是,大约是琉璃或者晶石一类。陶惜年对阿柏说了, 阿柏兴奋道:“若是材料不贵, 那咱们也给青龙道观镶上一大片, 好看。”
“琉璃和晶石也不便宜啊, 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咱们青龙道观够好看的了。我见集市上有卖琉璃珠, 你喜欢, 给你买一串。”
阿柏听了,高兴起来, 绿眼睛里泛着光,很是欢喜。
王宫里开了宴席,他们一行被安排在最好的位置,就坐之时,群臣皆已到场,只有高昌王麴嘉还未出席。
他们面前摆放了丰盛的大餐,烤全羊,牛肉羹,鹿肉,冬天里少见的几种鲜果,还有奶酪和各式糕点,都是中原没见过的做法。阿柏偷偷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宴席还没开始,不好光明正大地吃。
几声铃声响过,群臣起身,一人缓缓从幕后走出,高昌王麴嘉身穿华服,头冠镶嵌了各色珠宝,贵气逼人。麴嘉三十出头,总体上还是汉人长相,但五官比一般汉人要更立体一些,应该是混了胡人血统的缘故。他对群臣简单说了几句高昌语,似乎是让众人尽情饮酒。众人举杯应答,后皆重新入座,开始饮酒吃肉。
他们几人也坐下,正要吃肉,没想到,麴嘉竟是从王座上走下,来到他们近前。
他们几人又纷纷站起身,只听得麴嘉以北语道:“魏国使者们,一路上辛苦了,先坐下饮酒。”
元遥将怀中锦盒拿出,恭敬呈给高昌王,道:“征北将军元遥,奉吾皇之命,前来高昌,为高昌王献礼。”
麴嘉接过锦盒,打开,舍利子微微发着淡金色的光芒。群臣停下动作,都看着那舍利,表情肃穆,有的甚至双手合十,默念梵语。高昌一向是崇佛的,相信在座大臣也有不少虔诚的信徒。
麴嘉见了舍利,先是对舍利子行了一礼,而后笑道:“多谢魏主的一片心意,礼物贵重,定当安放于国寺中,为这舍利修一座佛塔供奉。”
陶惜年心中隐隐担忧,这枚舍利子,是没有完全封印的。他在师父留下的书上看了个法子,反复琢磨,照着那法子封印了舍利子的一部分力量,但极容易解开。而且,就算不被解开,几年之后那封印也会自行消失。不过高昌城内多异人,麴嘉身边应该会有法力高强之人,不至于轻易落入奸人之手。
“国师,还请劳烦国师先将国礼妥善收好,留待他日佛塔竣工,再行仪式,将舍利子请进塔中。”
麴嘉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方才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麴嘉身上,竟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身影。
那个被称为国师的男人,身穿黑袍,整张脸都盖了起来,看不见长相,但隐隐有种阴森之气。他走上前,双手接过锦盒,向麴嘉行礼,而后将锦盒交给自己身后的侍从。
呈递国礼后,元遥和陶惜年一身轻松。任务终于完成,不辱使命。剩下的,便是在高昌度过一个寒冬,然后返回洛阳了。
西域舞娘在殿中翩翩起舞,乐师奏着异域风情的曲子。阿柏敞开了肚子吃喝,陶惜年沉醉在胡璇舞步中,嘴角带了笑意。
这一次高昌之行,虽然艰苦,但他好像什么都有了。有了元遥,还找回了高辰,阿柏也能化形。他偷偷看了元遥一眼,元遥跟上辈子长得很像,而他么,跟道林长得不是很像,只有两三分相似。毕竟,转过一世要换一对父母,父母长什么模样,才能决定孩子长什么样。
“你看什么?”元遥问。
陶惜年眨了眨眼,说:“看你呀,无事可做,便看你了。”
元遥弯了嘴角,给陶惜年切了肉,放进他盘中,道:“多吃点肉。”
宫宴一直持续到傍晚。就在他们一行人以为要结束宴会,打算回驿站之时,收到了麴嘉的邀请,去偏殿鉴赏诗文字画。据说高昌麴氏一向以中原文化为尊,看来传闻为真。
他们一行跟着侍从来到偏殿,他们到时,麴嘉已经在偏殿中了。他身旁站着两位衣衫华丽之人,看着像同为皇族的兄弟。另还有三位文臣,其中一位是汉人。他们几人相互寒暄一阵,便各自看各自的。
此处灯火通明,四壁挂满字画,陶惜年走近一看,皆出自中原名家之手。这麴嘉的品味,其实还不错。
偏殿层层帘幕掀开,一个蒙面女子从帘幕后走出,身后跟着四位如花似玉的侍女。女子虽然蒙面,但看得出定是位十分美丽的女人,眉毛弯弯如新月,眸子如星辰。
麴嘉介绍道:“这是舍妹麴素,她说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中原来的使者,我便准许她前来一同欣赏字画。”
公主麴素与众人稍作寒暄,便作势去看字画。元遥站在陶惜年身旁,陶惜年小声问道:“夜深了,难不成今日要留宿宫中?”
“恐怕是了,你困了么?”
陶惜年摇头,道:“那倒没有。高辰昨日在纸上写了,想今日再跟我们一聚。”
不觉间,麴素来到他们二人近前,问:“元将军,你从中原来,想必比素儿更懂书法。人人皆说王右军的字好,究竟好在何处?”
元遥和陶惜年面前挂的,正是一幅王右军的字,一幅不太常见的字。王右军的兰亭之类,是不可能流落到高昌的,世家大族抢破了脑袋都要,根本不在乎多少银子。
元遥道:“公主,实不相瞒,在下不懂字画,我这位朋友比较懂。”
陶惜年呵呵笑了两声,道:“在下也不过一知半解。字的好坏优劣向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王右军能被众人推崇,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王右军擅长各体,隶书、草书、楷书、行书皆得心应手,善于博采众长,又自成一家,笔法平和自然,遒美健秀,用‘飘若游云,矫若惊龙’,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相比于同期的文人,他的字,的确是翘楚。”
公主麴素微微颔首,却又向元遥问道:“元将军,敢问洛阳有何处是值得一去的,小女子远处高昌,对洛阳早已心向往之。”
“邙山,洛阳大小市,白马寺,金谷园……”这些地方,他都与陶惜年去过。
陶惜年这回懂了,这公主是想找机会跟元遥说话呢。他故意往旁边移了几步,去跟阿柏聊天。阿柏是不懂什么字画的,对桌上摆的晶石小山比较感兴趣,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只过了不到一刻钟,陶惜年就收到元遥求救的眼神。陶惜年微微一笑,对元遥眨眨眼,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089章 联姻
夜深了, 他们几人被安排于宫中暂歇。陶惜年的房间在元遥隔壁,他洗漱完毕, 吹了灯,贴了张穿墙符到元遥房中,无人察觉, 他的法术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有用。
元遥见他来了,将灯吹熄,二人共卧。
陶惜年钻进被子里, 笑道:“今日那高昌公主好像看上你了, 若是她招你做驸马, 可如何是好?哎, 你就得留在高昌了。”
“别打趣了, 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来送国礼的,送完住上一段时日就回洛阳了。两国之间联姻,可不是小事。我与圣上已出了五服, 又是家中庶子,高昌王不会动心思让我当驸马。再说了, 我还有个未婚妻。”
“哟, 又拿梁菀君当挡箭牌。阿遥, 若是菀君身子好了, 你会与她成亲么?”陶惜年打趣。
元遥肯定道:“不会。”
“为何呀?”
“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
“那若是她想跟你成亲呢?”
“退婚。”
陶惜年挑了挑眉, 觉得有点意思, 又问:“你不是不乐意与她退婚么?上回是谁说婚事是老一辈定的,不退婚来着?”
“那是我知道她不会真的与我成亲。”
陶惜年往前凑了凑, 抱住元遥的腰,亲昵问道:“若是没有我,你当真一辈子就这样与梁菀君定着婚约,再不娶别人了?”
元遥手覆住陶惜年的背,道:“随缘。若不曾遇见你,或许真的一个人过了。那晚在青龙道观,我一见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碰面,我能确认,我要找的人,多半就是你了。”
陶惜年偷偷乐了一阵。他是什么时候喜欢元遥的?有点不记得了。或许正是那晚,风雪夜里,元遥睁眼的一刹那。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与上辈子他遇见的慕容邶一样。
翌日,天刚亮了一会儿,元遥起身,在陶惜年唇上印下浅浅一吻。陶惜年的脸,与上辈子的道林重合,是那般熟悉。他想起在琉璃球里看到的那个倔强而善良的少年,道林才十九岁便去了,或许等他再长大些,性子或许会与陶惜年更相似。
不过,他更喜欢这一世的陶惜年,因为他是元遥,而不是上一世的慕容邶。
陶惜年没醒,还在做梦,元遥洗漱好了,才伸手戳了戳他的鼻尖。陶惜年转了个身,迷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早,不过得早些起,高昌王恐会随时遣人来宣。”
陶惜年想想也是,揉揉眼睛,爬了起来。穿好衣裳,贴了一张穿墙符,回到给自己安排的房中。
半个时辰后,高昌王麴嘉果然派人来宣,请他们共进早膳。阿柏有些没睡好,他昨天吃得实在太多,撑得慌。眼皮底下一片青灰,不时打着呵欠。在进入殿中的一刹,连忙调整好表情,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陶惜年顺了顺他的头发,帮他压住翘起来的几根乱发,阿柏则扯了陶惜年的袖子,在他身旁坐下。
麴嘉实在是比较好客的王,早点上了一茬又一茬,味道都很不错。待大家几乎吃够了,只听得麴嘉问道:“元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不少战功,不知如今可有婚配?”
元遥顿了顿,没料到麴嘉竟真的问起此事,道:“有未婚妻。”
“既然未婚,那便是还未娶妻了。”
陶惜年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昨日见的那高昌公主还真的看上元遥了?
昨夜元遥说的不假,按理说,他的身份,高昌王是看不上的。高昌王的妹妹,至少也得许给魏国有爵位的王侯。除非……让元遥留在高昌王宫,不再返回大魏。
麴嘉又道:“舍妹素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她为父王母后在寺中祈福三年,半年前才回到王宫。元将军既然尚未娶妻,岂不正好?高昌与魏国是邻邦,以往也有过联姻,如今两国交好,边界太平,何不趁此机会,再次联姻,以固两国情谊?”
元遥几乎没有犹豫,推辞道:“高昌与我魏国交好,联姻的确可坚固两国情谊,但在下并非合适人选,还请王三思。”
麴嘉的脸色有些阴沉,似乎没料自己竟开口就被拒绝。站在一旁的年轻黑衣侍官看了王的脸色,立即劝道:“元将军,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况且我们公主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为了高昌与大魏情谊永固,元将军难道不考虑便直接拒绝么?”
“在下已有婚约,若是毁约而另娶,愧对未婚之妻。”
“将军的未婚之妻可是出自大魏或者梁国的世家大族?又是否姿容绝色,令人难以忘怀?”那侍官再问。
“她并非世家大族,只是商家之女,容貌也并不出众,但配我这个元氏庶出之子已是足够。”
“既然并非世家大族,姿容亦并不出色,元将军有何难以舍弃的?况且,个人事小,国家事大,想必将军该明白。就是您的那位未婚之妻,也该懂得这些。”
“在下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大魏还有不少比在下更合适的人选,若是王上有意与大魏结亲,待在下返回洛阳,禀告魏主与太后,相信能给王上一个更满意的答复。”
麴嘉似乎不想再听,抬手,黑衣侍官扶他起身。麴嘉道:“如今到了冬日,回洛阳的路不大好走,元将军一行,应当要留至来年春日吧?时日还长,无需如此迅速便冲动拒绝婚事。再考虑考虑,本王还有国事要处理,这段时日,麴宋会照顾你们的起居。”
“恭送王上。”元遥向他行了个礼,陶惜年等也起身,目送麴嘉离开。
高昌王麴嘉走后,众人面面相觑,苏还小声道:“怎么?这么漂亮的女人也不要,还是个公主呢!”然后看了看陶惜年,又说,“虽说看来看去好像没有陶道长俊,但也不错了。”
“你闭嘴,就你话多!”阿柏掐了苏还一下,苏还不说话了。
陶惜年无语望天,笑问元遥:“怎么,感觉如何?准驸马。”
元遥的脸色有些严肃,道:“别打趣我了,回去再说。”
麴宋站在一旁,面带微笑,无视了他们的议论纷纷。
陶惜年站起身,拉起元遥,道:“我们出去走走,还没好好看看这高昌王宫呢。”又对曲宋道,“麴侍官,还请劳烦给我们几人带个路。”
麴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微微颔首道:“几位还请这边走,下官带几位去后园一看,那处种有几株从中土运来的梅树。”
陶惜年来了兴致,这么冷的地方,梅花还能开?他问:“麴侍官,如今天气这般寒冷,梅花竟是开了么?”
麴宋诚恳道:“回这位使者,高昌寒冷,梅花不容易开,一般要来年稍暖,开春之前才会开花,花苞也不多。眼下么,开了三四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