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智道长(32)
夜深了,西北朔风敲打着窗户,陶惜年将窗子用栓子固定住,只听得窗外北风呼啸。元遥不在,阿柏白天太亢奋累了去睡了,有点无聊。他翻开一卷道经,看师父留下的道法符咒。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又看起傍晚时从一个货郎手上买来的志怪奇谈。
书里的故事大约是敦煌的某个落魄书生写的,全是些逸闻趣事,还提到了敦煌西边的药泉和迷城。据说药泉有奇效,能令精怪妖力增强。这么说来,他倒可以让阿柏去试试。阿柏这小妖精这半年了虽没怎么修炼,但似乎也精进了一些,说不准用不了多久便能完全化形了。
翻到最后一个故事,陶惜年突然脸一红,没想到书里竟带了一幅春宫插画,而且是两个男人。他从头开始看,居然是个断袖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敦煌汉人少年与西域胡商之间的感情,还带床笫描写的,不过不算写得太露骨。
他正看得起劲,却传来敲门声,陶惜年连忙把书塞进床边箱子里,起身开门。
来的人是元遥,陶惜年犹豫了一瞬,让他进了门。最近两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些微妙,陶惜年有时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元遥。
“阿柏说你有些头疼,是不是感染风寒了?”元遥关切问道。
陶惜年笑道:“无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路上又吹了风罢了。你看我一路过来,什么病也没生,身体好得很。”
陶惜年的脸有些红,元遥伸手摸了摸陶惜年的额头,说:“不烫,可你的脸怎么红红的?”
陶惜年自然不会跟他说方才看了什么,只道:“炕上热,脸就红了。今日很晚了,你不去歇息么?”他微微别过头去,每日里说出这种赶人走的话,他心里也不大好受。若是没有云笙的那番提醒,这样的夜里,他大概会很愉悦地拉着元遥长谈。
“你最近为何总是赶我走?”
“我……也不是,哎,你!阿遥,你放我下来!”
今夜的元遥似乎已经忍耐够了陶惜年近些天的漠视,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扔进柔软的被褥里。
陶惜年眼前一黑,嘴唇被堵住,令人窒息的感觉让他紧紧抱住了元遥。身下是温暖的床,而上方则是一具温热的肉体。他的脑中一片混沌,沉溺在酥麻的触感当中,直到胸口微凉,才猛然回过神来。
“别!阿遥,别这样……”
陶惜年猛地推开元遥,喘了几口气,道:“我们……不能!”
元遥浅褐色的眸子染了欲望,问:“为何?在此之前,你不是一直很想……”
“想归想,暂时不能这么做!”陶惜年打断了他,“我……我该如何与你说呢?”
他将里衣重新系好,抓了抓乱掉的头发,烦乱道:“我命里带煞,转世三次世世如此,每一世都会祸及身边之人。虽说每一世的煞气都在变少,但究竟能祸害身边的人祸害到何等地步,我全然不知……”
“不会的,我,还有苏还和阿柏,我们都好好的,半点事情也没有。”
“你知道我为何世世命中带煞么?云笙……不,六月告诉我的,他说他曾在一卷道书上见过一种秘术,可以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另一人的性命。献出生命之人,将遭到恶诅,在身上留下印记,转世三次命中带煞。”
“你想找几世前让你甘愿献生之人?”元遥问。
“不!不是的!我肩膀上有个印记,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那不过是普通的胎记,那印记潘郎身上也有。这说明,六月所说,极可能是真的。我就是个煞星,会给你带来厄运的!这一路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会恨死我自己!”
元遥抱住陶惜年,将他揽入怀中。北风吹打着窗户,发出“叩叩”声响。油灯忽明忽灭,散发着昏黄的光。
“我明白了,我们便暂且如此吧,等顺利到了高昌,再次回到洛阳,我便舍了一切跟你走。我会好好的,你克不了我。你若想找那人,我陪你去找。不过……我不会把你让给他。”
陶惜年脑子有点钝,他觉得阿遥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仿佛不明白。不过,他方才好像说,愿意舍了一切跟他走?
陶惜年觉得眼前又开了一片花,整个人氤氲在美妙的气氛中。他想等的,好像就是这句话。
就在此时,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对啊,他的命格并非不能改变,若要反抗天命,修成地仙便是一种妙法。只要他修了地仙,再与阿遥修双修之术,阿遥也能修成地仙了。
他的世界突然明亮起来,突然觉得有了很多盼头,又记起传说中的药泉,对元遥道:“阿遥,我们明日去找药泉。”
“车安星说明日有小雪,你不是怕冷么?”
“小雪嘛,不妨碍出行就成。我想去药泉取水,听说药泉水有灵性,有助于精进。这一切……并非不能改变,若是我得以修成地仙,煞气自然便消了。阿遥,想不想学点道法?”
陶惜年将乱成一团的被子掀起来,盖在他们二人身上。两人身上穿的衣裳都不多,不盖被子会着凉的。
“若是我们二人都能学成,大概就能做一对在红尘中自由来去的神仙眷侣了。”
元遥来了兴致:“若你肯教我,我自然勤学苦练。”
“诺,床边箱子里有几卷道经,我先教你几种简单的小法术吧。”
元遥见床边箱子里放着几卷书,知道陶惜年有在床边放书的习惯,且多半是道书或志怪一类,顺手拿了一卷起来。
陶惜年抬眼一看,却正巧是他方才要藏起来的那卷。
“哎,别!不是那个,是另外一卷!”
然而已经迟了,元遥将书展开,正巧就翻到了那幅春宫。突如其来的安静持续了片刻,元遥将书收了回去,陶惜年把头蒙在被子里,失去了解释的勇气。
元遥将陶惜年蒙在脸上的被褥掀开,道:“别蒙着了,当心透不过气来。快子时了,睡吧。”说罢吹了油灯,将陶惜年揽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陶惜年睁开眼,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心想:明日就把那本书给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原本要写元遥将陶同志扑倒在炕上,突然有种乡土气息爆棚的感觉,又改成床了,哈哈哈哈哈哈……
嗯,又发现了一个神奇的和谐词,一*本*道,查了下才知道,原来是一家霓虹成人电影公司的名字。←_←
☆、第073章 缱绻
“道长!道长起床啦!今日车向导给我们做了蜂蜜烤饼,可香啦!”
阿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陶惜年迷迷糊糊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碰到了元遥的手。元遥好像早就醒了,正看着他。
咦?阿遥怎么醒了还不起?陶惜年看了一眼天色,这绝对不早了。他跟阿柏说过不要太早叫他,这会儿阿柏在外面喊他,不用怀疑,绝对是因为已经快正午了!
“道长,我进来了呀!”
“哎,别!我马上就出去了。”
他们昨日原该分开睡的,结果居然还睡一起,同行的几个人若知道,该尴尬了。
“今日元将军一早就不见了呢,车向导说元将军昨日还说今日要与他去集市上买需用,结果房里没人。”是苏还的声音。
陶惜年觉得头大,元遥睡在他这儿呢。
“元将军会不会与陶道长睡一起啊?”苏还的声音幽幽传来,陶惜年险些咬了舌头。
阿柏回道:“瞎说!平日里他们俩是睡在一起不假,可昨日我们各自都有房了,大和尚为啥还要跟着道长睡啊?”
“啧啧啧,这就是你不懂了,大人的事儿,小孩别多问。”
陶惜年不用看就知道,此刻阿柏必定涨红了脸,扬着下巴,要与苏还斗嘴。只听得阿柏怒道:“我这就推门进去,看他在不在!”
糟糕!陶惜年几乎想把元遥塞进炕里,却发觉元遥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对呵,阿遥平日里无论如何都会比他早起的,今日却醒了也不起来,陶惜年懂了,他!是!故!意!的!
“道长!衣裳穿好了吧,我进来啦!”阿柏推了门,陶惜年正穿着衣裳,元遥赫然就躺在他边上。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结了,陶惜年没有动,元遥没有动,阿柏的嘴张大了。
就在此时,苏还很“识趣”地连忙将阿柏抱走,顺便关上了门。
随着“嘭”的一声门响,陶惜年愣了片刻,索性又躺下了。
元遥戳了戳他,问:“怎么了?”
陶惜年惨然道:“突然不想起了……”
这边厢,被苏还抱走的阿柏整个人有点懵。道长跟大和尚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要好了?想着想着,然后突然有点心酸。
“喂,你怎么了?”苏还问。
“哇呜……道长竟然不告诉我!”阿柏哭了鼻子,拿袖子抹眼泪,“有了大和尚,他就不要我了,呜呜呜……”
苏还一脸木然,道:“你若修炼好了,能化成人形了,难不成一辈子跟着他?”
“那我要去哪儿嘛!我就是在青龙山上长的,不管怎样,道长总是要回青龙山的吧!”
苏还哼哼两声,说:“这可说不准,万一你家道长就留在洛阳了呢。”
阿柏停止了哭泣,拿起一块烤饼,狠狠地咬了一口,说:“我要把大和尚赶走!”
苏还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别,你可千万别干这事儿,你家道长喜欢元将军呢,若是被将军听了,能把你拦腰砍了!”
阿柏一惊,冷静了一会儿,道:“他不会砍我,道长不会让他砍的!”
苏还揉揉他的头,说:“想清楚了,你就是只丑妖怪,跟元将军比起来,陶道长一定更在乎他。”
阿柏蹭地站起来,怒气冲冲,蹬了苏还一眼,说:“你更丑!咱道长都不稀罕跟你说话!更不想看到你的脸!”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苏还无奈道:“我不丑啊,只是长得一般,到你这儿怎么就成丑了呢?我比你这妖精还是好看多了吧!”
天下着小雪,阿柏在雪地里无聊地踢着地上的薄雪,闷闷不乐。他若能修成人形就好了,化了人形说不定能变得比较好看呢。
“阿柏!这么冷怎么在外面玩呢?”
是陶惜年。他在炕上挣扎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决定起来,将自己裹得厚厚的,去和阿遥吃了一顿热热的早午饭。
吃饭的时候苏还也在,他的脸是木着的,但明显眼神在他和元瑶之间来来回回逡巡多次。哎,没什么,他们原本……嗯,原本就有要好的意思,呵呵,今后总是要让人知道的。反正他们就算知道也管不着就对了。他跟阿遥都无父无母,没人能管他们。
至于阿柏这只小妖精,哎,他要是不高兴了,就好好哄哄吧。
“道长,苏还好讨厌啊,能不能弄个符咒把他的嘴贴上,不想再听他说话啦!”
“他又怎么了?”
“他说我丑啊!”
阿柏犹豫了一瞬,没有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他隐隐觉得苏还说的是对的,道长很可能更喜欢大和尚。毕竟他比他能干,还比他好看,哼!
陶惜年冲阿柏挥挥手,说:“阿柏你过来,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喜事?阿柏一愣,踢了踢雪地里的沙子,低着头走过去。
“你跟大和尚要成亲啦?”阿柏问。
陶惜年险些岔气,咳了几声,说:“胡说!暂时别提了。”又道,“是与你有关的。听说附近有个药泉,泉水有神效,或有利于你精进。虽说你疏于练习,但这大半年来也算有了进步,说不定再过段时日,便能化作人形了。”
“真的?”阿柏兴奋道,“那我能变成什么样?会变好看吗?”
“呵呵,或许吧,等你变成人形就知道了。”
陶惜年想,能变好看人形的妖物,通常原本就比较可爱,比如狐狸兔子一类。其余的么,有的好看有的难看,就算不好看,若法力高了,也都比较注重外表,会把自己弄好看点。
至于阿柏么……算了,还是别伤他的心了。
找客栈里的伙计问清了药泉的方向,今日太晚去不了,只能明日上路。陶惜年拉着阿柏上街溜达,阿柏已经彻底将不开心的事情抛到脑后,一心只想着精进。他觉得自己太弱了,总是拖陶惜年的后退,元遥就不会。
等他变成了人形,又学会了用自己的叶子救人之外的法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陶惜年将自己裹成了球,戴了毡帽,整张脸有大半张围在围脖里,还是冷。见西域来的胡商在卖羊毛毯,问了价格,比在南梁时问到的至少便宜了好几倍,只要一两银,便欣然买了下,坐马车时可以盖在身上。
这里民族繁多,南腔北调,许多人说话他都听不懂。还好此地依然有不少汉人聚居,说的是北语,他才不至于问路都问不到。
“道长,你看,是车向导!”
小巷中,几个当地年轻无赖围住了车安星,似乎是要打劫。车安星也就二十来岁,模样看着小,又穿着花纹繁丽的民族服饰,看上去像是有钱的,恐怕是被当成肥羊了。
被五六个人围着,他似乎并不害怕,平静地目视前方。陶惜年等了一会儿,见其中一个地痞掏出小刀,便默默念咒。那地痞手中的刀突然左右乱晃,弄得那人手抖个不停。
其余几人见了哈哈大笑,认为是那人胆小。另一人抢过小刀,想逼迫车安星,刀尖却朝自己刺去,将厚棉袄戳了个窟窿,人倒是没伤到。
几人大惊失色,认为是车安星在搞怪,抡起拳头就要打人。陶惜年摇摇头,若是在别的地儿,出了这邪门事儿,早该跑了,这几人竟然还敢横。
几人向车安星挥拳,拳头却砸在彼此的脸上,那些人哇哇叫成一团,狠狠骂了车安星,灰溜溜地跑了。
车安星站在墙边,向右侧头,看见了陶惜年。他走出巷子,说:“陶道长,多谢了。”
陶惜年饶有兴致问道:“车向导,若我不出手,你也能解决麻烦,是么?”
陶惜年方才看见了,在第一个地痞拿刀的瞬间,车安星右手伸了出来,似乎是在准备做一个结印的动作。他想车安星应该是懂点道法秘术的,寻常人见识到他们几人的身手,总该有些许惊讶,他却没有,仿佛见惯了。可能的确是见惯了。
“我只懂些小把戏,比不得陶道长。陶道长能出手帮我,万分感激。”
“你还有事么?无事我们便一起回客栈吧。”
车安星应道:“无事了,买的需用都托脚夫送回客栈,元将军说他还要买些药材,让我先回去。”
车安星走在他们身后,过了一阵,突然道:“高昌有位高僧,能令人看到前世。”
“嗯?”
“元将军问我认不认识能推算前生的术士,我以为陶道长也感兴趣。”
“哦,是很感兴趣。那位高僧,是怎样的人,看到的准么?”
“据说是准的,谁知道呢,毕竟上一世是什么样子,我们在此生是不知的,看到的是真是假无从分辨。但听说曾经有人前去,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早夭,他顺着梦中看到的路,找到了前世的家人,而那家人的确在三十几年前有过一个早夭的孩子,早夭的年纪还有父母的姓氏都对上了。”
陶惜年有点兴致,又问:“多少钱看一次?”
车安星伸出一根手指,说:“贵,一次黄金一两,但你们付得起。”
“不会是骗人的吧!”阿柏质疑道。
“这我便不知了,真真假假,实难判断。你们若是感兴趣,倒能去找此人。他就在高昌王城附近,深居简出,只给他愿意看的人看,能不能找到他,得碰运气。”
陶惜年冒着细雪慢慢走回客栈。他只是提了提,没想到阿遥竟是真的想帮他找那人。若有一日遇上了那人,不知该是怎样的情形?转世好几回,他们之间的羁绊应该已经很弱了,大概就跟普通陌生人见面一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某人有事出一趟远门,周四早上出去,周六很晚回来。待会儿某人会把明天的更新放存稿箱,所以……明天能继续更新,周五就先请假吧,周六……不知道,尽量更,周日是一定能更的,提前更大家说一声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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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药泉
药泉的位置在客栈西北处,他们一大早便骑着马出了门。这里气候太冷,马都快受不住了。元遥细心地给马包了蹄子,还给每匹马儿都盖了小薄毯,应该是冻不着了。
正午时分,他们便到了药泉所在之处。四周是连绵起伏的沙丘,那药泉就在沙丘下,却并未干涸,呈月牙状,美得惊人,只是结了冰,想取水得将冰破开。
陶惜年头一次看到这样壮丽的景象,忍不住停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阿柏兴冲冲地跑到泉边,在冰面上溜了一圈。泉水被冻得硬邦邦的,能在上面滑着玩。
“阿柏,当心!万一没冻好,别掉下去了!”陶惜年冲他大喊。
“没事儿,硬着呢!”阿柏趴在冰上,敲了敲冰块,发出闷响。
苏还哆哆嗦嗦上前,险些滑了一跤,连忙退了出去,在一旁观望。元遥拿了匕首上前,确定湖水已经冻硬,小心走到泉水靠中心的位置,把匕首插了下去。
“我来吧,我比较快。”陶惜年拔了元遥的刀,拿出一张符,念了一阵咒,符纸自燃。他将符纸放在元遥方才插过的地方,冰很快就融化,形成一个小小的圆洞,下面便是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