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智道长(37)
作者有话要说: 高昌在今天的吐鲁番附近,古代的时候(至少唐代以前)那里河流什么的还挺多的,是一块沙漠绿洲,挺富庶的地方。
☆、第083章 尊者
在街上, 阿柏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 陶惜年找了一间衣料铺, 铺子里有成衣。在一堆成衣里挑选了一阵,觉得其中一套的大小阿柏正合适,便让阿柏试了。阿柏穿上新衣裳非常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这件好吗?”
“好, 我喜欢。”
“再挑块料子,让他们给你量量身段。”
阿柏从花花绿绿的布料里选了一块绿色的,陶惜年让车安星问了价钱, 便要付钱。没想到, 跟在他们身后的驿站小官先行一步将钱付了。
陶惜年奇道:“还真的买什么都给钱啊?”
陶惜年走了一路,阿柏见什么都喜欢, 陶惜年便给他买了各式各样的吃的,还有几样孩子玩的小玩意儿。准备付钱的时候,那小官都抢着付了, 生怕招呼不周。
付多了, 陶惜年也觉得不好意思,幸好他们买的,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阿柏的衣裳稍贵一些, 但也不过一两银罢了。
“这高昌王很阔气呀,咱们买什么都给花钱吗?”阿柏笑得一脸灿烂。
“嗯,大概吧。不过咱们还是少买点东西,毕竟回去的时候还要带着, 麻烦。”
阿柏点点头。
高昌王城中寺庙林立,规模比南梁与北魏都更为宏大,佛塔高耸,寺院的钟声不绝于耳。在一间寺庙旁,车安星停下了脚步,对元遥说了几句,便进了巷中。
“怎么了?”陶惜年问。
元遥站在原处,道:“我们在这里等他。他说,那个人,好像就在此处。”
“哪个?”
“可以让人看到前世的人。”
陶惜年的心猛地跳动了两下,有些不安,也隐隐地生出几分期待。若真能看到令他自愿变成煞星的人,倒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但他又告诉自己,前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看到了又能怎样?已经是前尘旧事,早该忘怀了。
“我……我不用看的,我们走吧。”
元遥拉住陶惜年的手,道:“既然来了,有这个机会,去看一看吧,也好了却一个心愿。看到了之后,要告诉我,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车安星很快从巷中出来,道:“尊者说,他想见一面再决定是否作法。毕竟,有的人是没有前世的。”
陶惜年犹豫着没动,元遥揽住他的肩膀,轻推了他,道:“去试试,去试了,便不用挂在心上了。”
阿柏也道:“道长,多有趣呀,我也想去看看。我是没有前世的,可你有呀,我可想知道你前几世发生了什么。”
陶惜年确实把这件事情挂在了心里。虽然几辈子前的事情早已过去,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但能看到前世,对他来说,依旧很具有诱惑力。他迈开步子,往深巷走去。
深巷通往寺院的后门,从小径走过,经过几位守门的僧人,到了一间昏暗的小房间里。
其余人都被守门僧留在外面,陶惜年独自走了进去。漆黑的房间里点了数盏油灯,后面供奉了诸天神佛,每一尊佛像前,都点了一盏小小的莲灯。但不知怎的,房间里总是有种很暗的感觉。
矮桌前端坐着一位年老的僧人,听说他已经超过百岁了。陶惜年不会胡语,正愁着没法交流。那僧人向他微笑着伸出手,示意他将手放在矮桌上微微发光的琉璃球上。那琉璃球足足有碗大,微微发着蓝光。
陶惜年伸出手,将手覆在琉璃球上。在那一瞬间,琉璃球的光芒似乎变得耀眼了些许,高僧微笑着点头,意思似乎是说他可以看到前世。
僧人说了两句陶惜年听不懂的语言,见陶惜年疑惑着,便叫了守僧的名字,将方才的话语复述了一遍。不久后,门外传来车安星的声音:“尊者说,他能助你看到前世。”
陶惜年道:“前一世我已知晓,我想看的,是三世前的我。”
他心中很疑惑,这僧人真的能帮助他准确地看到他想看的那一世么?会不会只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车安星对门前的守僧说了几句,那守僧又对高僧传了话。高僧颔首,伸出手,按在陶惜年的手上。
灯灭了,风声四起。眼前除了琉璃球的光芒,其余的都看不见了。陶惜年看向那琉璃球,在尊者的指导下,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他看到一个少年,骑着一头毛驴,戴着斗笠,面带微笑,沿着山谷的小路,下了山坡。
那少年大约十七八的年岁,面容稚嫩,看上去天真无邪。他吹着笛子,引来了无数鸟儿应和。
少年沿着小路出了山谷,山谷外,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骑在马上,似乎在等人。
陶惜年瞳孔突然放大,这人他认得,正是高辰。还活着的高辰。
没想到,他们在几世之前,竟是认得的。
少年出了山谷,高辰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请问阁下是南陵真人的高徒吗?”
那少年停下,笑道:“正是,你就是等我出山的人?”
“在下高辰。”
“我叫道林。”
“小师父请随我去,太宰在等你。”
陶惜年漂浮在半空,静静地看着三世之前的自己和高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为何偏偏是高辰?
画面一转,道林随高辰来到军中。天气似乎变凉了,他们身上的衣裳慢慢变厚,道林在军中最先认得高辰,二人关系变得要好起来。
陶惜年看着欢笑着的二人,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嘴角不觉间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看服饰,高辰与道林所处的年代,恐怕正是一百五六十年前,五胡乱华入主中原之时。道林和高辰所在的军队,是以鲜卑人为主的燕军。
那是个灰暗的时代,战争比当今南北分治之时要多得多,战死者,饿死者,遍地皆是。
初入红尘的道林刚因为交到朋友开心了没多久,便被战争的残酷所震撼。战争非他所愿,看到战友受伤,更是非他所愿。因此,道林常常竭尽全力施法,将重伤的战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最后一个画面,陶惜年看到了被一支箭钉在树上,浑身是血的高辰。高辰憋着一口气,不肯去死。道林骑着马赶来,高辰没看到道林,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道林伏在他身边,听到了他心里的愿望。
燕军意外遭袭大败,无人存活,高辰想赶回军营向太宰报信。道林呆呆地站在他身旁,伫立良久,而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光芒散去,琉璃球微微发着光,供奉着诸天神佛的莲灯重燃,陶惜年的瞳孔适应了光线,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在最后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道林的心情,他想成全高辰。
尊者对他微笑,陶惜年微微躬身回礼,心中思绪万千。大门缓缓打开,阿柏的声音传来:“道长,你终于出来啦,你进去都快一个时辰了!”
“是么?竟然这般久了。”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阿柏兴奋地问。
陶惜年道:“看到了,我的那一世,也是个会道法的。”
“呀,那这么说,看到的是真的啰?”
“嗯,大概吧。”
“这真是有趣了,我也想去看看。”苏还在一旁道。
“尊者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车安星说。
陶惜年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之中,有些失神。元遥揽住他的肩,道:“回去吧,下雪了。”
陶惜年抬起头,果然有雪花开始飘落。他拢了拢身上的棉袄,慢慢往驿站走去。
☆、第084章 纷乱
吃了一顿不太有滋味的晚饭, 陶惜年无精打采地回房, 元遥走在他身后, 他能感觉到,陶惜年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陶惜年半躺在床上,元遥坐在他身旁。阿柏跟着车安星去喂骆驼了,没有来打扰他们。
“看到了不太开心的事情?”
“算是吧。我看到的那一世, 大概是将近两百年前的事情。我是个深山里学道的,十几岁下了山,投入燕国军中。应该是前燕, 我见了太宰, 叫慕容恪。慕容氏跟你一样,都是鲜卑人呢。”
陶惜年慢慢讲起他看到的情景, 但他打定主意,不告诉元遥,他为之献生的, 正是高辰。这太奇怪, 太尴尬。阿遥若是知道,也一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人是谁,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是燕国军里的将军, 他是我出山后见的第一个人,我们关系特别要好。在一次战役中,他遭到突袭,没来得及赶回去给太宰报信, 死不瞑目。我的前世不忍,便以命换命,让他得以完成任务,回到太宰身边继续效力。”
“既然看到了,这段心愿算是了却了,怎么不开心?”
“大概是亲眼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吧。一百六七十年前的征战远非今日可比,战争,疾病,饥饿,为了活命,甚至有人易子而食。在燕国军里,有不少走投无路的少年,为了能吃饱而投军,却又在战场上丢掉性命。如今南北依旧战事不停,若是有朝一日了却战事,让天下人能过上太平日子,那该多好。”
“分割而治就必然要打仗,若有一位强大的君主一统南北,战事便能暂时停歇了。”
陶惜年叹了声,道:“近几十年是不用想了,我感觉南梁北魏的气数暂时未尽,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夜深人静,雪花静静飘落。陶惜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究是撑起身,点了油灯,从锦袋里拿出一粒黄豆。
高辰被叫了出来,在昏黄的油灯之下,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仿佛有些疑惑,陶惜年此次叫他出来,似乎并不是想让他帮忙。
“高将军,你还记得生前的事情么?”陶惜年问。
高辰点头,记得。
陶惜年叹了一声,不知该如何说起。他觉着,他不能同高辰说,高辰还要转生,不该知道这些,也不需要知道。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知道又如何?只会让高辰愧疚。
在那一世,高辰也未必知道是道林用命换了他一命。道林,是抱着不求回报之心,奉上自身性命的。
“你……有没有难以忘怀的人?”
高辰诚恳地又点了头。
陶惜年很想再问那个人的名字,却生生忍住了。道:“我看你的装束,像是近两百年前的式样,那时有个燕国,是慕容氏建立的国家……”
高辰的情绪有了变化,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法说,沉默地听着。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想见见你罢了。今日叫将军出来,没什么事情,叨扰了。”
高辰微微摇头,似乎在说没关系。
陶惜年画了个酒阵,送他回去。尔后,对着那酒阵发了好一会儿呆。
为何偏偏是高辰?
他的心结没有解开,反而更乱了。
雪下了一夜,大地白茫茫一片。几个雪球砸在窗户上,窗外传来阿柏的声音:“道长,起床啦!快起床我们堆雪人!”
陶惜年迷迷糊糊从被子里伸出个脑袋,不情愿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道长,该起了,我们早饭都吃过了,你再不起,午饭都要没了!”
陶惜年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心道竟然这般晚了。也难怪,昨日里辗转反侧睡不着,睡着了就一觉到正午了。
他慢慢地穿衣梳头,洗漱好了出门,冻得打了个哆嗦。阿柏和苏还都在雪里站着,阿柏正卖力地滚着一个雪球,玩得很开心。元遥在檐下站着,看苏还和阿柏玩雪。
“你没睡好么?”元遥问。
陶惜年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道:“是没睡好,快天亮才睡着。”
“先进去烤火吧,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午膳了。”
陶惜年坐在火炉旁,有些无精打采。昨日看到的一切,在他脑中如走马灯般略过。
“想什么呢,热的羊奶,喝几口。”元遥将陶惜年从思绪中唤回。陶惜年接了碗,喝了几口,与元遥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对视之时,有些许愧疚。
“我们在高昌,真要住到明年开春?”
“此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再过半月,我们走过的路早已是冰天雪地了,要回去路不好走,等立春之后冰雪消融,再启程回洛阳比较合适。再说,高昌比敦煌温暖,在这里越冬是个不错的选择。”
陶惜年用手撑着下巴,道:“有点想青龙山了。阿遥,回洛阳复命后,你能陪我回青龙山么?”
“复命后我便是自由身了,想去何处都行。你想去哪里,我便跟着。”
陶惜年笑出声,道:“那好,那便说定了,你随我回青龙山,我们一起修道……”
陶惜年还没说完,只见窗户上趴着两个人影。
陶惜年无奈道:“你们在做什么呀,有必要么?”
阿柏不偷听了,将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绿眼睛,道:“道长,我们不偷听了。”
陶惜年摆摆手,道:“无事,赶紧去玩吧。”
阿柏悻悻放开手,有点丧气地团了一个雪球,扔在苏还身上。元遥也要去青龙山,啊,他跟道长两个人的道观要变成三个人的了,好不甘心。可道长就是喜欢他,哼,难过。
“小妖精,你怎么就不努力修行道法,然后自立门户呢?”
阿柏撅嘴道:“要你管!我为什么要离开道长啊,虽然他又懒又馋,但他可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会丢下他的。”
苏还双手环胸,木着一张脸,打击道:“我看他并不需要你。”
阿柏做了个鬼脸,朝苏还脸上扔雪,一溜烟跑掉了。
夜晚,白天才被元遥安抚的心,又变得不安起来。他犹豫了一阵,从锦袋里掏出一粒黄豆。高辰再一次出现在陶惜年面前。
陶惜年犹豫地问:“高将军,你知道自己何时能转生么?你在下面,究竟待了多少年?”
高辰在桌边坐下,陶惜年竟然还给他准备好了纸笔。不过这对高辰来说有些为难,因为他不大会写字。
他生疏地拿起毛笔,歪歪扭扭写了“不知”二字。
高辰的性情可真是极好的了,仿佛一点脾气也没有。陶惜年坐在他对面,不时打量着他。他同前世的模样没多大区别,在续命之后一定没活上多久便去了,会是死于另一场战役么?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在那个年头,打仗是家常便饭。
“你是怎么死的?我……我只是想问问,我懂道法,或许有能帮上将军的地方……”
高辰看着他,过了半晌,很为难地写了个“袭”字。
是被偷袭的意思吧,陶惜年想。
“将军有什么特别想念的人吗?我……只是有些好奇,将军如果不想答,可以不答的。”
陶惜年没忍住,还是问了,原本不该问的。
高辰没有犹豫,在纸上写了个“邶”字。这个字,他写得很工整,像是特意练过很多遍。应该是个人名,他最在乎的人的名字。
陶惜年有些意外,他最在意的人,竟然不是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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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抱歉啦,最近有事,都更得晚一点,十点多才更。/(ㄒoㄒ)/~~前燕(337年 - 370年)是十六国时代由鲜卑族贵族首领慕容皝所建立的政权,其国号为“燕”。
至于道长提到的慕容恪,字玄恭,昌黎棘城(今辽宁义县)人,鲜卑族,是前燕文明帝慕容皝第四子,十六国时期的十大名将之一,官至太宰。
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今天接到编编通知,这篇文要入V了,时间是这周四,12月7号,当天会更9000字左右,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明后天也会更文的,不会断更。养肥的亲可以趁着收费之前赶紧把免费章看完,到时候会有倒V章节。某人会把倒V章标注出来,免得大家重复订阅。
☆、第085章 前缘
然而在看到高辰写下“邶”这个字的时候, 陶惜年心里却有种悸动的感觉,仿佛漏掉了很重要的事情。
“没别人了?”陶惜年又问, 声音几乎在颤抖。
高辰想了想,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林”。
原来道林在他心中,只能排第二的位置。
陶惜年有些失落, 送走了高辰后,对着那浅浅的酒阵发呆。他想了想,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道林与高辰那般亲近, 可他为何在那一世里, 没有看到在他们认识的人中, 有一个叫做“邶”的人?
兴许是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 不足以将往事看全吧。
元遥坐在马车上, 雪花不断飘落,铺满了高昌的街道。商旅牵着骆驼慢慢行走,几个小孩在街头巷尾欢快地追逐着。车安星充当他的翻译, 正与高昌官员说着客套的言辞。
今日王宫里来了好几位大臣,想与他们吃一顿便饭, 为他们一行接风洗尘。但陶惜年似乎又没睡好, 留在驿站里补眠。阿柏和苏还也不想去, 最后去的, 只有他和车安星。
路过那间寺庙, 看到曾经走过的小巷, 元遥鬼使神差地让人停下马,下了马车, 缓步向那处行去。车安星与高官解释了几句,跟着下了车,问:“大人,您也要去试试么?”
元遥摇头,道:“也不是,只想看看。”
他不明白自己是要做什么,只是直觉地想过去看看罢了。
他来到那道小门,门外有两个守门僧,不是上回见的那两人。车安星交代了来意,他们便进了门。房间里端坐着一个人,却意外地,并不是那位老僧,而是个年轻僧人。那人看上去二十五六,相貌端正,穿着灰色僧袍,乍一看很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