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智道长(23)
元遥的嘴角也有了一丝笑容,原以为西行之路必定苦闷难当,若是有了这人,倒是一件有趣的差事。原想往后推延的日程,也可以提前了。
☆、第048章 相处
进了洛阳城,夕阳已经落下山。陶惜年终于醒了,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倒在元遥怀里,立马坐直了身。
回到京兆王府,门前一位黑衣内侍早已在此等候,元遥下马,那内侍将手捧的小箱子交给他,轻声说了几句,便回宫了。
陶惜年将马牵回院子,顺便给它喂了些草料,给花花也喂了些。涵虚进了院子,左看右看,道:“此处风水不好,人丁不兴。”
“哇,这里只有四个人,当然人丁不兴啦,看都看得出来了嘛!”阿柏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说。
涵虚正色道:“是三个人,你不算。”
阿柏气鼓鼓地冲过去,简直有跟涵虚同归于尽的架势,陶惜年连忙拉住他,道:“好啦好啦,今晚上要做羊肉汤,你去先把芫荽洗了。”
阿柏这才瞪了涵虚一眼,怒气冲冲地去了厨房。
元遥带着涵虚去了客房,果然跟他们隔了一个院子。陶惜年很满意,回房间坐下,却见元遥将那内侍给他的箱子放在自己房中。他心下好奇,便将箱子打开,里面竟是黄灿灿的一箱金子。他大吃一惊,又将那箱子合上。
元遥为何将箱子放在他房中?
他正忐忑着,元遥却过来了,将那箱子推到他面前,道:“这是你的。”
“我的?”
“你的。降服法庆的奖赏,加上西去的俸禄,太后赏的。”
“能有这么多?”陶惜年隐隐觉得不可能。太后怎么可能给他赏钱?她连他是谁都不认得。
“我和你,一人一半。”
陶惜年算是明白了,元遥把他的赏钱分了他一半,他道:“这是你的钱,你收着吧。不是还要给涵虚一些?”
“他的是另给的,你的你收着,我去做饭。”
“还要给涵虚多少?你可别骗我!”
“十两金,方才已经给过了。”
陶惜年翻开箱子,数了数,黄金八十两。他猜着元遥降服法庆,太后赏了黄金百两,而西去高昌元遥的俸钱是黄金五十两,给两位道人的赏钱,是黄金十两。元遥是把他两的钱加在一起,分了一半给他。这里面么,他原本只该和涵虚一样,拿十两的。
他从中拿了十两,将剩的又放回元遥房中。十两黄金,已经很多了。他掂了掂钱袋,沉了不少,有钱了!
这日天气不错,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好,阿柏在树上摘桂花,陶惜年则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在下面接着。
他往墙头看去,涵虚蹲在墙头,正看着他。这个涵虚,在这里住了两日,虽不提跟他比试,但总是有事无事便盯着他,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涵虚道长,你一直蹲在墙头,不累么?”陶惜年问。
涵虚木然地摇了摇头,继续盯着。阿柏冲他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俊的吗?”
“又不看你,你丑。”
阿柏头上的叶子全都立了起来,吼道:“你自己拿镜子照照,就你那副尊荣,还有脸说别人?”
“反正说你是够了,况且,你不是人。”
阿柏瞪大了他的小眼,简直要扑上去咬死涵虚。
“哎,好了好了,每个人少说两句。”陶惜年伸手将阿柏从桂花树上扯了下来,免得他要跟涵虚起冲突。今日元遥出去了,军部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他担心元遥不在,涵虚会逼他出手。
陶惜年将收集的桂花裹好了交给阿柏,摸了摸他的头顶,说:“趁着这会儿还有太阳,拿去晒晒。”
阿柏拿了桂花去晒,陶惜年抬头看向涵虚,与他对视,道:“涵虚道长,阿柏是只小妖精,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我不计较。”说罢,依旧看着陶惜年。
陶惜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总觉得眼下这情形有几分尴尬,便随便问道:“涵虚道长,你的俗名叫什么?”
“苏还。你的道号呢?”
陶惜年觉得方才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他道:“弃智。”
苏还点头:“知道了,不好听。”
陶惜年:“……”
陶惜年觉得这人简直是个怪人,言谈举止都异于常人,又问:“涵虚道长是在平城修道?”
“是在平城,不过早几年便离开师门了。”
“离开师门?为何?”
“我修鬼道,师父觉得不妥,我不想改,就出来了。”
陶惜年觉得很稀奇,此人居然就这样把一桩在常人看来是丑事的事儿随随便便告诉了他。
“修鬼道不是很危险?”
鬼道也就是御鬼之道,与轻尘教他的撒豆成兵引阴兵有些类似,但更邪乎一些,可以引孤魂野鬼,驱使百鬼为自己所用,弄不好会反噬的。但这些他也只是在书上见过。
“并不危险,耸人听闻罢了。”苏还漫不经心道,“大约师父觉得我修了鬼道有辱师门吧。其实鬼道同别的道术一样,没多大区别,为何一定要修正统道术呢?”
陶惜年觉得他说的倒也没错。一种道法既然存在,那便有存在的理,没什么不能学的。
“你说的,倒也有理。”
“所以……你能教我如何转化妖物内丹么?”苏还木讷的脸上,竟然有几分期待。
果然是问这个。
陶惜年道:“我不知该如何教,天生就会的。况且,苏兄还是不学的好,很危险,容易反噬。”他说的倒也不假,转化内丹还真没人能教,他只是不小心误打误撞习来。他师父说过,这也算一种天赋,一种造化。
“你不是好好的?”
“那是你没见着危险的时候。上回便多亏道友相助,将乱窜的真气引回原位,我才醒过来。”
“哦,你不肯教。”苏还总结道。
陶惜年眼皮跳了跳,道:“是,我不教。”
“小气。”
陶惜年不想再理苏还,收了东西进房。对待这苏还,不用那么客气,况且,他应该不会在乎别人对他客不客气。
苏还从墙头上跳下来,跟在陶惜年身后。
“我教你鬼道,同你交换。”
“抱歉,没兴趣。苏兄,这转化内丹之术,劝你不学,我已经打算收手了。”
苏还不死心道:“你已经得了不少妖物的内丹,应当很强吧,要不要跟我比试比试?”
“不要。”陶惜年回答得斩钉截铁。他从桌上拿起一卷书,苏还站在他房门口,挡住了光线。他朝窗口处挪了挪,靠着垫子,惬意地看起了书。
☆、第049章 西行
元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陶惜年在房内看书,涵虚则站在门口,探出个脑袋,木然地看着陶惜年。
“涵虚道长,你在做什么?”元遥问。
涵虚回头看了元遥一眼,道:“元将军,我在请求陶道长教我转化内丹之法。”
“请求?”
“嗯,请求。”
元遥提醒道:“我们还有几日便离开洛阳了,涵虚道长有什么需要置办的,这两日去集市上买齐,尤其是厚衣裳。”
“知道了,我明日去买。”
元遥见涵虚没有让开的意思,便挤进了门,在陶惜年对面坐下,将手里提的小盒放在矮桌上。
“这是什么?”陶惜年放下书,去拆盒子。其实他已经闻见了,是茶叶,而且是极好的蜀中茶。
“茶店到的新货,说是难得的好茶,便买了一盒。我不懂分辨,你看是好是坏。”
陶惜年低头闻了闻,再看了成色,说:“自然是好茶,比之前喝过的都好。”
“上回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一个时辰后掌柜会派人送来,但去往关外很快便穿不着了,我让他们按着上回量的尺寸又做了几身,还要再等几日。”
“你的呢?”
“不用担心,我也做了新的。”
跟着元遥,根本就不用自己操心琐事。陶惜年将茶叶重新包好,去厨房拿了茶具,准备煮水烹茶。他想试着往茶里放点桂花,烹煮出的茶香味定然浓郁。
西去高昌长路漫漫,行李是一定要带够的。接下来几日,他们一边做着西行的准备,一边四处游玩。从香客络绎不绝的白马寺,到秋意正浓的洛浦,再到西晋权臣石崇的金谷园……还去了城东的洛阳小市和书肆。
城东大多是汉人官员与士庶,又设有学堂,有不少汉人学生,书肆极多,陶惜年挑了好几本,拿着路上看。
最后一日,陶惜年陪着元遥去与崔光道别,又从西市买了些需用,算是将东西都备齐了。回到家中,阿柏忙不迭地收拾东西,对着怎么放都满当当的箱子发了愁。
“道长,这箱子装不下那么多东西,我们还回这儿么?还回有的就不带了吧。”
陶惜年想了想,道:“定然要回的,春夏的衣裳带两身备用,别的就搁在这儿。琴也不用带,我们去了就入冬了,西边太冷,我应该不会弹了。”
阿柏收拾一阵,道:“不带琴就能多带好多东西呢,大和尚的行李也能装进去了。”
元遥从外面回来,他方才是去给花花找托管的人家。西去高昌自然不能再骑花花,元遥从军中要了一匹军马给陶惜年骑,而花花,则被托付给别人照管。元遥找的人,那自然是靠谱的,陶惜年一点也不担心。他帮着收了一阵,将元遥的一部分行李也放了进去,完事后拍了拍小竹箱,一身轻松。
翌日一早,几人从城西出了洛阳,一路往西北行去,北渡黄河,七日后到达东秦州。
进城的那一刹,阿柏在陶惜年胸口处叹了一声:“终于进城了……”
陶惜年心中暗暗一喜,终于能好好住一宿了。城与城之间,总是有大片荒无人烟之所,他们在路上住的并不好,中间只有三日是在客栈和百姓家里住的,其余的日子,便都是睡帐篷了。
“我们在城里休息两日,后日再上路。”元遥说。
“甚好,能休息了。” 陶惜年等的就是这句话,能休息再好不过了。
苏还木着脸,左看右看,道:“此地并不繁华,没什么好玩的,客栈也不会太好。”
几人在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停下,要了三间房。进去一看,果然如苏还所说,条件相当一般。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晚上总算能好好歇息。
进了房间,陶惜年往床上一躺,床有点硬,倒也还凑合。阿柏坐在桌边吃东西,将糖葫芦咬得咯吱响。
“道长,你要沐浴吗?我给你拿衣裳。”
陶惜年迷迷糊糊点了点头,道:“好,我去让伙计弄些热水来。”
他起身去要热水,伙计的速度倒不慢,很快便送来了。他整个人泡在热水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这才是第七日,路上也不是很赶,但还是很累。每日骑马,屁股疼。
要不在这东秦州买一辆马车?一两金以内能买到吧,也不用买多好的,能坐人位置比较宽敞就行了。
“你们要做什么?”
“嘿嘿,不做什么……就是看看你是不是长得跟我们一样……”
陶惜年在窗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突然听见客栈后那条小巷子里传来人声,便停下手里动作,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几个地痞流氓正围着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孩子,对他动手动脚,衣裳都要被扯开了。
陶惜年叹了一口气,这世道,男孩也不安全啊。
见那男孩没有还手之力,他猛地将窗户一推,道:“哟,天都还没黑透呢,就开始干起苟且之事了?这东秦州官老爷不知道睡了没有,要不我找个人去瞧瞧?”
那流氓头子见有人插话,怒道:“你是哪里来的外乡人?别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自然要管一管。”
见那流氓不停手,陶惜年头发没干,随意束了一下,从窗户跳出去,稳稳落在地上。
那流氓头子看了一眼二楼窗户,道:“你倒是能跳。”
陶惜年笑了笑,也不同他说话,右手拿了张符纸幻化出一支木棍,往那流氓头子脑门上敲了一记,那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重重倒在地上。其余几人见来者不善,纷纷丢下老大,一哄而散,跑出了巷子。
陶惜年摇摇头,果然是普通地痞无赖,实在是好对付。
“陶郎君?”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陶惜年一愣,向那处看去。那人衣衫不整,但脸上神色还算镇定。他看着陶惜年,眼中露出欣喜之色。
这不是……上回那茶楼里的琴师么?陶惜年还记得他的名字,叫云笙。
“云笙?”
云笙站起身来,整理了被弄皱的衣裳,喜道:“陶郎君,你还记得我。今日真是多亏你了……”
“无事,应该的。你有没有受伤?”
云笙摇摇头。陶惜年见他也不像有哪处受了伤,放下心来。
“惜年,没事儿吧?”元遥在楼上问。陶惜年往楼上看去,元遥开了窗子,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显然方才在沐浴。元遥见他没什么事儿,又问:“是你认识的人?”
陶惜年点头道:“是原先路上认识的,已经无事了。”
“快回来,夜里风大,你头发没干,当心着凉。”他看向云笙,又道,“请你朋友上来坐坐,饭菜都备好了。”
☆、第050章 遇故人
陶惜年带了云笙从巷子里绕回正门上楼,若是直接御剑飞回去,怕吓着云笙。去了楼上,雅间内伙计果然已经送来了饭菜,元遥和苏还都在,显然是在等他。至于阿柏,应该在房中,元遥会想着他的,也许早给他盛过饭了,不会让他饿着。
发生方才那种事情,陶惜年料想云笙心情好不到哪里去,便问:“云笙,用不用先去我房中歇息?我把饭给你盛过去。”
云笙摇头,脸色虽然惨白着,倒也不像真的受了惊吓。他道:“无事,我没那般胆小。”
“那便坐下一起吃吧。”陶惜年将云笙引到桌边,对云笙介绍,“这是元郎,这位是苏郎。”又对元遥和苏还道,“他叫云笙,是个琴师。”
云笙在陶惜年身边坐下,旁边便是苏还。苏还嗅了嗅,道:“琴师?我闻着像南馆相公。”
云笙动作一滞,陶惜年脸上一窘,这苏还,就喜欢胡说八道。
陶惜年伸手夹菜,忽然感觉元遥在看自己,他觉着元遥仿佛是想问自己为何认得“南馆相公”,连忙正色道:“苏还,你少胡说八道!云笙是茶楼里的琴师,不是什么南馆相公。”
“哦,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陶惜年简直要被他气死,再看云笙,他表情略有不快,却仿佛习惯了一般,并未发怒或悲伤,只道:“这位苏郎君,云笙不曾得罪过你,还请不要在云笙身上泼脏水。”
元遥见这顿饭快吃不下去了,道:“苏还,你少说两句,菜都要凉了。云笙,吃饭吧。”
听了元遥的话,苏还终于闭上了嘴,埋头吃饭。元遥给陶惜年夹了一只鸡腿,道:“你也快吃,这几日赶路累了吧,今日早些休息。”
陶惜年笑着应了,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安安静静,不再说话。
饭毕,伙计收拾了残羹,呈上糕点。陶惜年用带来的茶叶煮了茶水,几人坐下喝茶。
“云笙,你为何到这东秦州来了?”陶惜年问。
云笙回道:“我是要去敦煌镇寻人的,只是路过东秦州。”
“敦煌?巧了,我们要路过敦煌。敦煌也够远的了,你一个人来的?”
云笙点头道:“我在茶楼里攒了些路费,便上路了,只有我一人。”
“敦煌不好走啊,不知你去往敦煌,是找何人?”
云笙犹豫一阵,终于道:“我想去找阿父。他十几年前丢下我与阿母出家为僧,后来我辗转听说,他去了敦煌,在那处修行。我总想着,有朝一日攒够了钱,一定要去看一看,他是不是还在那处……”
苏还啜了一口茶水,道:“出家就出家,跑那么远做什么?八成是死了,别人骗你的。”
陶惜年瞪了苏还一眼,简直想打人,“苏还,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的!”
云笙苦笑道:“或许吧,他早死了也说不定,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想去看看,去看了,我才死心。”
“那便去看吧,敦煌毗邻佛国高昌,僧人极多,你父亲选在那处修行是有可能的。”陶惜年安慰道。
“陶郎,多谢你安慰我。”
苏还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糕点碎屑,道:“我回房了,想睡觉。”说罢便回房了,连头也不回。
桌边还剩了三人,虽然苏还话也不多,但总给人聒噪的感觉。他一走,陶惜年顿时觉得耳旁清静,心情好了不少。他问:“云笙,你来这东秦州,眼下住在何处?”
“在附近的一间客栈,我……今夜想换个地方,住在此处。陶郎你们在这儿,我好有个伴……”
“那好,趁着还不算太晚,我陪你去将行李搬来。”
云笙这柔柔弱弱的样子,陶惜年还真怕他在外面又遇上心怀不轨之人。
元遥站起身,道:“我也去,惜年,你先把头发束好,再换身稍厚的衣裳。”
元遥这么一说,陶惜年才觉得自己穿的单薄了些,天晚了,有些凉。而云笙倒像是个不怕冷的,虽说眼下刚入秋,也不大冷,可他身上穿的是最轻薄的单衫,看着就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