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假如不是他做的,问题反而更加严峻。
“真的不是你做的?”他敛容道,“如果你是被冤枉的,我可以替你向元帅说明真相。”
那教士却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他的思维似乎已经陷入混乱,只含混地喊热。
邵城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低声问他:“你很难受吗?”
略带迟疑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温衍将药丸捏在手心,吐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真是天真啊。
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迟早会吃亏的。
*
天色大亮,身后那人终于有了动静。他从席子上坐起身来,又再次没了反应。
不知是惊呆了,还是吓傻了。
温衍给了他一段消化现实的时间,才道:“不用紧张,不是你弄的。”
教士们终日被教袍裹得严严实实,皮肤比寻常人更加白嫩,这让他身上的鞭痕与淤青显得愈发骇人。邵城回过神,把视线从那纤细腰身上仓促移开,又手忙脚乱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你还挺温柔的。”温衍笑了笑,又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后颈的伤口,“啊,这个是你弄的。”
他回头看向邵城,眼神中带上了些许无奈:“我可是个Beta啊。”
这教士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邵城脊背发凉。他对西里教的腐败早有耳闻,有些教区为了贿赂达官贵人,会专门养一些漂亮的年轻教士,用来满足他们变态的欲望。但邵城还是第一回亲眼见到他们。他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这个趁他不备给他下药的教士可怕,还是对主的仆人做出这等恶劣之事的人可怕。
“你……”他穿好裤子,脑袋别向另一边,不再看那些刺眼的凌辱痕迹,难以理解,更难以启齿,“你怎么能允许他们这么对你?”
温衍被他问得愣了愣。
他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席上,看着头顶的木梁哧哧笑了几声,然后举起了一根手指。
“第一个对我做这种事的,是个神父,我用这根手指,戳瞎了他的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指尖,语气平淡地说,“那之后,我被送去了裁判所。但主教大人大发善心,把我领了回来。只不过,我要永远怀着感恩之心,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邵城穿衣的动作一顿。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吟诗一般,温衍不明所以地丢出一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时,地狱之门便会打开。”说完,又转过头看着邵城问,“你是西里教的信徒吗?”
邵城道:“我是。”
“你被骗了。”温衍摇摇头,“主不存在的。”
邵城从未想到会从一个教士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又从地上捡起昨日裹在温衍身上的那件斗篷,盖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温衍似乎觉得有趣,又笑了起来。他从斗篷下面探出一只手,温柔且缓慢地抚摸那柔软的毛皮,漫不经心地说:“他们都只会把我扒光,你倒是头一个把我裹起来的。”
邵城再次避开了视线。
不论出于何种缘由,事实上,他也与那些人一样,做了同样不齿的事。
“你穿得太少了。”他低声道,“会冷。”
温衍笑得更开了。
太好笑了。
穿得太厚的话,哪里还有机会被你这样善良的傻子注意到呢?
他从席子上坐起身,斗篷从他身上滑落,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捋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别可怜我了,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你那支装备精良的重骑兵,马上就要被解散了。”
他从地上捞起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邵城,边穿衣服边道:“怎么这么意外?那位尊敬的元帅大人没有告诉你吗?”
比起这个真假难辨的消息,更让邵城吃惊的是这教士竟然知道他的身份。他没有接温衍的话茬,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
“不信的话,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想必刚正不阿的元帅大人一定不会对你说谎。”温衍无视掉他充满敌意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们的王,兜里早就没有几块金币了。削减开支是必然的。重骑那么费钱,牺牲掉你是当前的最优选择。”他顿了顿,又看着邵城问,“你多大了?三十岁?”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虽说军中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别担心,元帅大人一定会为你谋到一个合适的差事的。”
邵城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温衍没能从他的表情中判断出他的态度。他系上教袍领口的最后一颗扣子,拿起那条斗篷,走到了邵城面前。
“邵副官。”他认真道,“我向你保证,我可以给你金钱和地位,只要你愿意帮我。”
邵城戒备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教士身材瘦削,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却让他生出一种会被对方攥住喉咙的错觉。
但温衍什么也没做。他站在原处,伸长手把斗篷递还给了他。
“我希望你能帮我。”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随着发闷的话音轻轻颤了颤,“如果我无功而返,是要吃苦头的。”
第119章
邵城接过了自己的斗篷,但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他很快得到了确认,那教士所言非虚。元帅正在做削减常备军的计划,首当其冲的便是他麾下的那支重骑。
这个事实犹如当头棒喝。他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小贵族家庭,追随裴铭的那一年还不满二十岁。与那些出身好的军官不同,他没有家族的扶持,这一路一直走得如履薄冰。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尽头。
令他烦心的还不止于此。
他的脑海中总浮现起那教士的脸。
那教士对他的拒绝没有表露出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愤怒,更没有任何难过。他只是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那面粗糙破旧的木墙。
邵城私下打探到了他的身份。这并不困难,他认识的几个神父都知道有一个倒霉鬼冒犯了裴元帅。一周后,他暗中拜访了温衍所任职的那间修道院。但这一天他没能见到温衍本人,一位年长的神父接待了他,对他说,温衍今日不在修道院里。
第二天傍晚,他又去了一次。这次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人,让他明日白天再来。
他的神态显然不如那位年长者轻松自如。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时,地狱之门便会打开。
邵城抬头看着缓缓垂落的夜幕,想起了那句云里雾里的话。
*
温衍很多年前就不再祈祷了。
他早就认清了一个事实,无论他如何诚心诚意地祈祷,主都不会降临在他的面前。
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他已经总结出了一些可以少吃点苦头的心得——他们大多喜欢听话的,只要他不哭不叫,对方很快就会失去折磨他的兴致。但偶尔他也会遇到一些脾气古怪的,会因为他太过无趣而变本加厉地施暴。
这位伯爵大人的脾气倒是没有那样糟糕,但今夜让他失去兴致的显然不是温衍的麻木,而是门外突如其来的喧嚣。
温衍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异常是不好的。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异常永远代表着坏事将至。外面的混乱持续了一会儿,不知进来了什么人,与伯爵低声说了几句话。这些话说完,伯爵竟穿上衣服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温衍听到门再次被人推开,又被人合上。他想护住身体,可双手仍被绑在床头,只好屈起了双腿。
“谁?”他的嗓音太过紧绷,听起来有点奇怪。
“我什么都没做。”他急切地向来人解释。
那人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令温衍愈发紧张。他的胸膛快速起伏,心跳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那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但预想中的厄运迟迟没有降临。
那人最后停在了床边,把一件斗篷盖在了他的身上。
*
一根即将燃尽的细烛是房间里的唯一光源。蒙在脸上的黑布被解开,但眼睛仍然难以适应烛火的光亮。温衍闭上眼缓了缓,再睁眼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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