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庭依旧没有听明白。他恳切地望着白嘉树,轻轻地说:“我对你从未起过歹心。”
“你窝藏反贼,还想为他生下后代。”白嘉树反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从未起过歹心?”他转头看向那呆若木鸡的医生,沉声命令道,“取出来。”
江寒所知道的一切已在顷刻间被彻底颠覆。他仍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茫然地问:“取什么?”
年轻的新王给了他准确的答案:“把孩子剖出来。”
一股凉意从脚趾直窜颅顶。这个命令与杀人无异,江寒静了静,低声提醒道:“陛下,洗掉标记后,胎儿活不久的。”
白嘉树却无动于衷:“我现在就要它死。”
江寒看了眼白鹤庭,加重了些语气:“剖腹取子,他也得死。”
这时,白鹤庭淡淡地笑了。
他叹息着说:“他就是要我死。”
白嘉树面无表情地看向白鹤庭,语气中也无甚波动:“不用担心你手下的那些人,我会好生待他们,他们也不会知道今日的真相。”他不遮不掩地说,“待你病逝后,我会为你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以表达追悼与惋惜。放心地走吧,我不会让历史重演,不会让他们为了你,威胁到这个国家的稳定。”
白鹤庭的脸上没有意外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似的,看着白嘉树缓慢地眨了眨眼。
那双眼里没有恐惧,但也没有其他东西。
“你问我,是怎么看你的。”他平静地说,“我觉得你很可怜。你的自卑已经无药可救,你想通过掌控我来满足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你瞧不起你母后形同虚设的婚姻,但你想让我步你母后的后尘,变成你王冠上一颗没有生命的漂亮石头。”
白嘉树勃然变色:“你大胆——”
“白嘉树,你听好了。”白鹤庭猛然抬手,拽住他的衣袍前襟往下扯了一把。
“我是自愿的。”他死死地盯着白嘉树的眼,“没人强迫我,是我主动要求他标记了我。那天我知道有人会来救他,才特意把你的人带走。他走了,你找不到他的。”笑意在那苍白的脸上瞬间绽开,他的笑里带着股癫狂的狠,“我爱他。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头戴王冠,你呼风唤雨,但你不及他的千万分之一。”
第74章
空旷废宅中无人敢动作,更无人敢出声,十几名卫兵如雕塑一样完全静止。
过了许久,是白嘉树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真是一段精彩的遗言。既然你如此坦诚,那我也与你交换一个秘密吧。”
他弯下腰,将脸贴近白鹤庭耳边,悄声道:“你的母亲是一位身份高贵之人,他本来是要嫁到阿莉塔当王妃的。而你忠心耿耿追随的那位……”他用只有二人听得清的声音继续说,“曾与你的母亲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妻,可他为了王位抛弃了已有身孕的漂亮妻子。更可悲的是,那场婚礼的见证人,已经全都不能开口了。”
白鹤庭拽着他衣襟的手垂了下来,白嘉树重新站直了腰,垂眼道:“你应当感谢我才对,我替他报仇了。”说完,又转脸看向江寒,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江寒默不作声地盯着白鹤庭的小腹。
那里孕育着裴家的后代,是北乘舟会用生命去守护的存在。他若亲手杀了那孩子,九泉之下的北乘舟绝不会原谅他。
他像被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白嘉树失去全部耐心,冲一旁的卫兵伸出了手:“把剑给我。”
那一剑若捅下去,白鹤庭必定凶多吉少。江寒尽全力令自己冷静下来,拉开了白鹤庭出于本能护住小腹的手。
“怎能脏了陛下高贵的手。”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来。”
*
白鹤庭是在潮水涌动的声音中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江寒正坐在他的床边调制草药,见他费力挣动了几下,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不要动。”他按住了白鹤庭的肩膀,轻声道,“伤口还没有长好。”
空气中弥散着咸腥的湿气,是海的味道。白鹤庭的视线缓慢扫过这间木屋,最后看向了大敞的窗子。
窗外是一片碧蓝如洗的天。
“这是哪里。”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几乎只能发出气音。
但江寒听懂了。他回答道:“这是我家。”
准确地说,这是他离开了十余年的故乡。他在都城有一处相当舒适的住所,可如今,那里已经回不去了。
白鹤庭没再说话,只是呆滞地望向窗外,江寒试探着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之后的事,白鹤庭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他依稀记得,那天夜里,两个卫兵将奄奄一息的他与这Beta医生用麻绳绑着,一起丢下了山崖。这模样文弱的医生当时已经中了一剑,却在滚落山崖的时候用手臂护住了他的头与后腰。
再后来的事情,他没什么印象了。
他仍然没能摸透这医生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在他眼中看到过冰冷的杀意,可不知为何,他竟临时变了卦,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一命。
江寒又问:“你还记得什么?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白鹤庭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他望着窗外安静良久,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寒其实没想到他能在那样的境况下活下来,这个人的生命力顽强到远超他的想象。然而,与恋人分离,被亲人背叛,还失去了孩子,也许对他而言,失忆反而是一种解脱。江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尽可能细致地处理了你腹部的伤,但是,毕竟伤到了重要脏器,恐怕要花一段时间来恢复。”
白鹤庭的眸光忽然闪了闪。他向下看去,抬手覆上了仍在隐隐作痛的小腹。
“不要碰伤口。”江寒拉开了他的手。
“还有……”他静了一会儿,又道,“你本来有一个永久标记,但腺体发生了感染,我只好给你做了清洗手术,腺体重新长好大概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白鹤庭再次看向了窗外。
这件事其实无需他人提醒。他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冷杉信息素已经变回了熟悉的寡淡味道。
“这里虽然闭塞,但很安全。”江寒认真嘱咐道,“记忆恢复前你不要出去乱跑,踏实地在这里养伤。”
海浪涌上石滩,又退去,规律的浪潮声似乎有催眠的魔力。白鹤庭对他的话再无反应,只是疲倦地合上了眼。江寒见他倦了,不再说别的,只说:“我姓江,单名一个寒字。”他话音一顿,有些忐忑地再次开了口,“我总得有个称呼叫你。我有一个幼年时夭折的弟弟叫江序,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白鹤庭冷不丁地睁开了眼。
江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慌。如果之前的调查没出差错的话,白鹤庭是比他大一岁的,而且,他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但白鹤庭很快又闭上了眼。
他淡淡道了一句:“谢了。”
*
夏去秋来,白鹤庭看起来仍然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但江寒很快发现自己此前的担忧有些多余。白鹤庭虽然待人冷淡,脾气倒算不上坏。他从不往远处走,也不与村落里的其他人来往。甚至,他连话都很少说。
他喜欢独自坐在海边吹海风。
秋日的海滩已经有了凉意,江寒一脚深一脚浅地踏上石头海滩,脚下的圆石被他踩得嘎吱作响。他走到白鹤庭身边,与他并肩坐下,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书。
江寒只知道那是一个著名的爱情悲剧。
“你喜欢戏剧?”他好奇道。
白鹤庭合上书,坦诚地回答:“不喜欢。”
“不喜欢还看了这么多天?”江寒不由得失笑,“讲了什么?”
白鹤庭把书放上石滩,沉默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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