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空气终于再次流动起来,白鹤庭咽下嘴里的食物,冲他摆了下手:“不用了。你下去吧,我吃饱了。”
他话虽这么说,苏幸川还是去厨房给他端来了一份热腾腾的烤鸡和一碗牛奶燕麦羹,安顿妥当后才再度离开。
只剩二人的餐厅显得有些空荡,白鹤庭没碰那只烤鸡,用餐勺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在骆从野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是神态,更不是身高。
但这变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白鹤庭努力地回想。
自他南下前的两个月,或是三个月,骆从野似乎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冷静,克制,像一台不带感情的机器。即使在床笫之间也从未越过雷池,一旦他退了热,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
正像他曾经要求过的一样——执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正像他所希望的一样。
烛火忽明忽暗,有几支眼看就要燃到尽头,火苗只剩下矮矮一截。
骆从野忽然道:“您在南方,一切都还好吧。”他顿了顿,又垂下眼,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去年冬天挺冷的。”
白鹤庭慢几拍地抬起头,对他道:“南方很暖和。”
骆从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没去过南方。准确地说,从出生到此刻,除了乌尔丹与都城,他哪里都没有去过。
骆从野的世界里没有不冷的冬天。
白鹤庭慢条斯理地喝完整份汤,放下餐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又将脏处折起放在桌上。
“但也算不上好。”说罢,没给骆从野接话的机会,起身离开了他本就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第38章
马队连着赶了三天路,晚宴上白鹤庭又没吃什么正经东西,临睡前,苏幸川命人送了些饱腹的甜品和热红酒到他的寝室。
胃部的不适终于得到些许缓解,但酒意也很快上了头。
白鹤庭推开窗子想要透透气,却在料峭春风中被冻了个哆嗦。
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北方春夜的温度。
可这夜风中竟裹挟着一点辛辣的酒味。
这味道并非来自他手中端着的红葡萄酒,而是……
白鹤庭用一只手扒住窗框,探着脑袋往下看。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他冲着庭院中孤零零的身影问。
月色照亮了那张英俊又立体的脸。
骆从野仰头看他,表情严肃,还带着点儿迷茫。
白鹤庭问了第二遍才反应过来——他的寝室距地面足有二十米高,以他刚才问话时的音量,骆从野是听不清楚的。
可若大声喊叫,恐怕要把全府的侍卫都喊过来。
酒液在晃动中洒出些许,染花了暗金色的天鹅绒窗帘。
白鹤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要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
窗前的人离开了。
骆从野用力跺了一脚地面上垂头丧气的影子。
将军回到都城后主动找了他,这分明是年少时梦寐以求的情景,却叫他生生搞砸了。
他明明可以选择一个更加聪明的回答,或者干脆一口咬死“不知道”。
可偏偏丢出了那样一句含沙射影的话来。
更可笑的是,他对将军确实有所隐瞒。
他太糟糕了。
骆从野仍在自怨自艾,一个东西忽然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白鹤庭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窗前。
他弯下腰,将地上的纸团捡起,一点一点展开,借着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那是一行秀丽灵动的墨迹,可能因为写得太急,几滴墨汁洒落在了雪白的纸面上。
是白鹤庭的笔迹——“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
楼下的人影从视野中消失了。
地面铺满寂寞的清辉,白鹤庭在窗边停留了一会儿,待喝完最后一口酒,才将窗子徐徐合上。
房门却在同一时刻被人一把推开。
春夜的寒意与龙舌兰酒的浓郁香气毫不讲理地涌入房间,白鹤庭吃惊地转过头,在庭院中罚站的年轻人竟然出现在了他的寝室门口。
“为什么不好?”骆从野没头没尾地问。
白鹤庭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他在问什么。
他转过身来,后背靠着窗子,用了责问的语气:“谁允许你擅自闯入我的寝室。”
骆从野抬起手,将那张展开的纸举在了脸前。
“我不回话,也得挨罚。”他一板一眼地回答。
这倒也是。
白鹤庭认可这个回答。
骆从野把纸重新叠好,收回衣袋中,又关好门,再次问道:“您在南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还得向你汇报?”白鹤庭不欲谈论这些稀松平常又枯燥乏味的小事,把空酒杯放于床边的小桌上,说,“我累了。”
骆从野还想追问,但白鹤庭已经上了床,甚至拉下了床帷。
他只好闷声道:“那您先休息吧。”
“我说,”白鹤庭掀开床帷,瞪着他强调了一遍,“我、累、了。”
骆从野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仰起头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您真是……”
从来都不会顾及他的想法。
“什么?”白鹤庭问。
“没什么。”
骆从野低着头脱外套,白鹤庭放下床帷,踏实地躺回床里。没多久,骆从野也上了床,从背后把他抱进了怀里。
白鹤庭得承认,骆从野的母亲是对的,拥抱的确是治愈疲惫的一剂良药。睡意在令人安心的安抚信息素中席卷而来,意识很快就变得朦朦胧胧。
半睡半醒间,他听到身后人说:“让我回护卫团吧。”
“为什么?”睡意不翼而飞。
“您现在能用抑制剂了,不需要我再留在这里——”
“不能。”白鹤庭打断了他,“我试过了,抑制剂还是无效的。”
他话刚说完,又突然想起——新型抑制剂其实是有效的。
但那可是私下流通,还没经过医学院验证的不可靠玩意儿……
骆从野用手肘支起身,看着他疑惑道:“可您离开前不是用过一次?”
白鹤庭临走之前的那次发情期没有召他过来,而是用了抑制剂。他本来想借那次机会说服白鹤庭带他一起南下,结果,白鹤庭压根没有找他。
“对。”白鹤庭道,“你也觉得奇怪,对吗?周承北给我打的那支抑制剂确实是有效的。他有没有和你聊过新型抑制剂的事?”
骆从野的脑袋此时只剩一片空白。
国内对抑制剂耐受的研究仍停留在很基础的层次,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无法相信周承北在其中没有动过手脚。
他把怀抱压得很紧,勒得白鹤庭呼吸不畅,白鹤庭抓住他的手腕往开掰了一把,斥道:“别勒我。”
骆从野竭力压抑住情绪,但呼吸很重,声音也是哑的:“您遇到危险了吗?”
白鹤庭望着他的眼睛。
他好像在无意中按下了一个开关,那个冷静的、克制的、像机器一样的骆从野突然间消失了。
骆从野又皱着眉头问:“受伤了吗?”
白鹤庭呆了呆。
他太久没见到这样的骆从野,一时不太习惯。
他们当时刚攻下一座城堡,部分顽强抵抗的Omega仍藏于暗处,抑制剂未能如期生效,他在虚弱中不慎中了一支暗箭,好在那箭射在了盔甲上,有惊无险。
不过,没拿到新型抑制剂的那个月确实有点难熬……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只让骆从野更加慌乱。
他不等白鹤庭回答,直接拉下他的睡袍领口,检查他有没有新的伤口。
“你发什么疯!”白鹤庭立刻推了他一把。
骆从野重新把他抱进怀里。
他曾对将军承诺过,不会再让他因为自己受伤。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