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树犹豫了片刻:“您说过,我与鹤庭的名字取自一首外国诗词。”他将那句诗念了出来,“疏篱僧舍近,嘉树鹤庭宽。”
白逸瞟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我真的很想知道……”白嘉树一脸认真地问,“是先有嘉树,还是先有鹤庭?”
他这问题古怪,白逸放下手中餐具,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白嘉树从衣袋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信纸,将它展开,平放在了桌子上。那纸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从纸张的质量能够看出,这是贵族才用得起的玩意儿。白逸呆呆地看着那张纸,半晌后才回过神:“这信怎么会在你手里?”
白嘉树答非所问道:“他母亲的字,还挺好看的。”
白逸没有草率接话。他不知道白嘉树都知道了些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白嘉树的异常。
白嘉树垂眼看着那信纸,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天资普通,入不了您的眼。现在才知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别人的附属品了。”
白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变故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刚刚上菜的那些侍从在同一时刻掏出短匕,轻松地制服了照顾国王起居的十几名侍从。
趁白逸不备,白嘉树将他手边的餐刀也收了起来:“您把他带回来,倾力培养他,我很好奇,如果他分化成了一个Alpha,您会怎么做?”不等白逸开口,他又自问自答道,“您一定会排除万难,不遗余力地将他扶正吧。毕竟,他才是……”
他直视着白逸,缓缓说道:“您真正合法的嫡长子。”
“你放肆!”白逸猛地起身,却没能站稳,用双手撑住桌子才勉强没摔回椅子里,“是谁给你的胆——”
“别担心。”白嘉树竟没让他把话说完,甚至还朝他微微笑了笑,“待我们成婚后,我会替您好好照顾他的。”
白逸此刻才明白他嘴里无须自己费心的“婚事”是什么。
“成什么婚?”他低吼了一声,“你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表兄弟,有什么区别?”白嘉树顿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道,“哦,您是不是担心我们的孩子容易夭折?”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没关系,多生几个,总能生出一个健康的。”
白逸急火攻心,只觉得浑身燥热,脑袋发晕,坐回到了椅子上。
“你……”他气喘吁吁地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白嘉树望着他通红的双目,安静了一会儿。
“没什么,一些助兴的玩意儿。”他温声道,“自从您发现自己无法生育,就再也没有去过我母后的寝宫。您有那么多漂亮的情人,今天,我帮您把他们全找来了。”
白逸口干舌燥,条件反射地拿起桌上的酒杯,又立刻反应过来,将杯用力摔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服下了什么,但能肯定的是,他服下的绝不是普通的助兴药,即使是,也远远超过了正常剂量。
“白嘉树!”他嘶哑地嚷出一声,又用力甩了几下头,企图令自己清醒一点。
“来人!”他朝门外扬声喊道。
如他所愿,寝宫门被人推开,一队持剑卫兵走了进来。
白嘉树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曾经多么渴望能得到这个人的垂爱。
但是,那种东西,他已经不可能得到了。
他也不需要了。
“啊,对了。”他取走了桌上的那张信纸,“这个,我现在还不能给您,但过几日,我会烧给您的。”他用两指拈着那张信纸,惋惜地叹了一声,“不过,您死在情人们的床上,在死后的那个世界里,他大概也不会愿意与您相见吧。”
眼前的男人如一头绝望的困兽。白逸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最后走进寝宫的邵一霄,又看回白嘉树淡然的脸,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他们是真心待你?他们不过是利用你——”
“我当然知道。”白嘉树还是没让他把话说完。
他游刃有余地向后退了几步。
“但那都是您的身后事了。您无须担心,还是好好享受现在吧。”他在白逸逐渐涣散的目光中平静地说,“父王,我突然发现,靠见不得人的手段达成目的,这感觉也挺好的。真不知道自己以前都在执着些什么。”
白逸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他的脑海已经沦为一片混沌。
在意识消逝前,他在恍惚中认清了一个可悲的事实——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白嘉树最像他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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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逋翁宅,开亭野水寒。
冷光浮荇叶,静影浸鱼竿。
吠犬时迎客,饥禽忽上阑。
疏篱僧舍近,嘉树鹤庭宽。
拂砌烟丝袅,侵窗笋戟攒。
小桥横落日,幽径转层峦。
好景吟何极,清欢尽亦难。
怜君留我意,重叠取琴弹。
——《林处士水亭》,[宋]陈尧佐
第70章
国王驾崩,新王登基,在邵家与教会的全力支持下,白嘉树的加冕仪式有条不紊地开始了筹备。
在贵族们眼里,国王过世乃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宫廷对外宣称白逸是病逝的,但还是传出了一些不能在台面上讲的窃窃私语——陛下死于纵欲过度。
据说,白逸的尸体被寝宫总管发现时已经凉透了,一并被发现的还有若干位断了气的Omega情人。人们不由得暗自唏嘘,那位风光无限的骁勇之人,竟这般不体面地丢了性命。
但这些也只是传言而已,目睹白逸死状的贴身侍从已经全部遭到了秘密处决。
包括那位寝宫总管。
而这一切,成为阶下囚的骆从野都不知情。
距离他被送上绞刑架的日子已不足一周。刚被关入地牢之时,他还会默默数着日子,但这里不见日升月落,很快他便在漫长的囚禁中失去了时间观念。
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甚至,他觉得自己大约已经死了,因为他竟在昏昏沉沉中看到了北乘舟。
北乘舟一身家仆打扮,把盛放牢饭的托盘放于地上,端起一碗水,将水喂于他的口中,又佯装无意地用手背擦了擦脸。
骆从野的视线聚焦在了他的手心上。
那里写着四个大字。
“白逸死了。”
见他模样怔愣,北乘舟又把水碗放回托盘,拿起一块粗面包,顺势将另一只手的手心也露了出来。
这回有两行字。
“坚持住。”
“我们会救你出去。”
这两句话终于将骆从野拖回了现实,也让他认出了阔别十余年的儿时玩伴。
他偏了偏头,躲开了北阳硬塞到他嘴里的粗面包:“我不吃。”
这不是他第一次向混入白鹤庭府邸的乌尔丹人说不。北阳强压住怒意,嗓音发沉,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不要浪费我们辛苦做出来的食物。”
骆从野被绑在一把椅子上,上半身不着一物,已看不见几块好肉。最早的那些刀伤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道干脆利落的刀疤,有一些刚刚结痂,但绝大多数都是新鲜的伤口。
绽开的皮肉泛着白,裤子被淌落的血液染得斑斑驳驳。
“拿走吧。”他垂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我不吃。”
北阳抬手按了按后颈,确保抑制贴贴得妥当,没有暴露出几乎失控的Alpha信息素。他捏住骆从野的下巴,把他的脸扳正了,又恶狠狠地用口型对他吐出七个字:“不要让我哥白死。”
骆从野的眸光忽然晃了晃。但很快,他移开了与北阳对视的眼,轻道了一声:“别管我了。”
北阳将他的脸又往上扳了一点。他正欲再说些什么,愤怒的冷杉信息素忽然间爆发式地充满了整间地牢,白鹤庭的声音也一并响起:“你要绝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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