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啰嗦了。”白鹤庭把他的上衣往上推,催促道,“干正事。”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被面朝下掀翻在了床上。
第95章
钟晓的到来终于让林浅松了口,答应给江寒安排一个新的住处。
乌尔丹人与江寒想象中不太一样,也与北乘舟很不一样。他们爱憎分明,坦率直接,甚至算得上单纯。自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待他的态度完全变了,三天两头带着自己做的食物前来拜访。
可江寒性格内敛,一向习惯深居简出,教书做研究之余几乎不与人打交道,如此热情的招待简直让他招架不住。
他在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中轻轻叹了口气,看到来人之后又目光一顿。
这人倒是头一回来。
但他很快注意到,北阳今日前来的目的并非拜访。他两手空空,左手抬高在胸前,手掌上似乎有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淌了下来,弄脏了门口的地板。
江寒收回目光,把正在整理的药物学笔记收了起来,对他道:“来找林浅?她与钟晓一起出门了。”
年轻人站在门边不吭声,像是没想好如何应对这个尴尬的局面,江寒又看了一眼他的手,问:“怎么弄的?”
北阳道:“新打的刀,不太趁手。”
他一脸的若无其事,视线却瞟向别处,显得有些无措。江寒没说什么,只冲他道了声“坐”,而后出了门。
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盆清水。
北阳这才磨磨蹭蹭地去桌边坐下。
活了二十三年,没有什么比这事儿更难堪的了——他弄伤了一位医生的手,还要对方替他包扎伤口。而这位医生,还是帮助过他们的恩人。
他是没有颜面来见江寒的。
他在江寒找绑带与草药的空当洗净了手,将手放在桌上,不太自在地咬了咬嘴唇。
“你的手,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江寒半天都没答话,他又低声道,“我当时不知道你是医生。”
江寒将几株用于止血的草药碾碎,头也不抬地问:“不是医生,就可以掰折我的手?”
这话的语气很温和,可北阳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个响亮的耳光。
他无话可说,藏在桌子下面的那只手默默攥成了拳。
那天夜里骆从野疯了似的要去找白鹤庭,他与骆从野大吵一架,两人险些动了手,制服江寒的时候他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顾及手上的轻重。
这一隅之地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好在这尴尬没有持续太久,江寒包扎的手法相当娴熟。他将绑带打好结,端起那盆血水,一言不发地再次出了门。
待他再回来,北阳竟没有离开,但也没有坐在之前的位置。
他礼貌且拘谨,站回了门边。
江寒越过他进了屋,又去收拾桌面,提醒道:“给你包扎完了。”
北阳听得出来,这是在委婉地请他离开。他也很清楚,江医生讨厌他——自他进门到现在,江寒几乎没有正眼瞧过他。
他鲁莽地弄伤了一位外科医生最为宝贵的手,被对方讨厌完全合情合理。
可是……
“江医生。”北阳突然提高了嗓音。
江寒好奇地回过头,年轻人在门口站得笔直,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说,犹豫了许久。
“你能不能……”北阳停顿片刻,鼓起勇气道,“给我讲讲我哥的事?”
*
他问得郑重且恳切,但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江寒意料的请求。
见他神色木讷,北阳提示道:“我哥是北乘舟。或者……你们是不是叫他周承北?”
江寒忘记了手上的动作,桌上的草药碎渣被他无意间拂落到地上,半晌后才回过神。
他在椅子上缓缓坐下,对北阳道:“我知道他的本名。”
北阳的站姿终于不像刚刚那般僵硬了,他倚靠着门框,声音也轻了许多:“那他一定很信任你。”
江寒在他的言语中竟听出了一丝艳羡。
裴焱失踪后的第二年,北乘舟改名周承北,被父亲送去了都城。那一年北阳只有七岁。“为了保护他的假身份,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北阳低下头,模样有些消沉,“他被送去都城之后,我和他见面的次数用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连通信都要小心翼翼的。”
而那与他相差九岁,亦兄亦父之人,从不在信件中谈及自己的私事。
他抹了一把脸,抬头时刚好撞上江寒直愣愣的视线。
但江寒立刻移开了眼。
“他帮过我许多。”江寒轻声道,“北师兄是一位温柔又强大的人,是我十分敬重的人。”
北阳无意识地收紧了拳头:“可你却与杀死他的人待在一起。”
江寒看到他左手的绑带上再次渗出了血。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除了相貌,与北乘舟简直毫无相似之处。北乘舟从不会将自己的喜怒轻易展露给他人。他沉稳,耐心,总是游刃有余,却又目标明确。
从某些特质上来看,他与白鹤庭倒是同一类人。
“白将军也是我所敬重的人。”他认真道。
在这个岛上,没几个人会称白鹤庭为“将军”。北阳冷冷笑了一声:“敬重?你敬重他什么?敬重他目中无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三年前,在见到白鹤庭本人之前,江寒也是这样想的,他忍不住低下头,跟着北阳一起笑了笑。
北阳嗤道:“你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藏到那穷乡僻壤,也是因为白鹤庭吧。”
“那穷乡僻壤是我的故乡。”江寒的语气不卑不亢,没有计较他的冒犯,“你们闯入的那间木屋,是我家的老宅。”
北阳愣了一下,重新站直了身体。
他从未想过江寒这样负有盛名的医生会出身于那样的家庭。将孩子送去医学院读书,对普通人而言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
江寒搓了搓手,把手上的潮湿药渣拍掉,继续道:“我的父母以打渔为生,我读书时,他们在海上遇了难,船上还有我四岁的弟弟。”
他诉说这一切的时候,面色很平静,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淡然,但北阳还记得,他登岛时的脸色很苍白。他曾以为,那是因为他的手腕很痛,或是晕船。
“听说,被发现的时候,他们二人漂在海中,我弟弟趴在一块浮板上。”说到这里,江寒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们一定希望我弟弟能够活下来,把生的希望给了他。只可惜,谁也没能生还。那天的风浪很大,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不需要那么辛苦,也不需要冒那样大的风险。”
北阳打断道:“你不应该这样想。”
江寒继续道:“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医学院,但北师兄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事。他劝我留在医学院继续读书,还承担了我的学费。”
北阳张了张口,但没说什么。江寒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又道:“后来我想了想,我当时的成绩很出众,或许这才是他资助我的真正原因。”
北乘舟帮助他,是因为需要他的帮助。江寒隐去了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但北阳听懂了。
这听起来确实像他那哥哥会做出来的事。温柔中永远带着算计,厚情又薄情。
说完这些,江寒便安静了下来,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北阳犹豫着要不要去搭把手,但江寒做事利落,转眼间已将草药碎渣归拢到了一起。
“江医生。”北阳试探着问,“以后,我能不能经常过来找你?听你讲讲我哥的事。”
江寒蹲在地上,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请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拒绝的话还没有组织好,北阳突然转过头望向门外,看到了自远处跑来的林浅。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都乱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远远地嚷了北阳一句。
钟晓在的时候她极少会如此不修边幅,北阳纳闷道:“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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