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尔俯视着他,对方微微地垂着头,这个姿势就怎么看都比他矮了一点。
然后赫斯塔尔突兀地说:“像是特雷门琴。”
不知道是不是作为回报,阿尔巴利诺把他的指尖卷进了自己嘴里,他的嘴可比他的手热多了。
对方含糊地哼了一声,勉强算是问出了一个问句。赫斯塔尔继续说:“你的手指只是接触到了肉体,从未触碰到比喻意义上了灵魂,可是循着你摸不到的琴弦,灵魂确实在你的手指之间——”
阿尔巴利诺呛出一个模糊的笑声,他抬起头来,放开了赫斯塔尔的手指,毫不在乎地舔过自己亮晶晶的下唇。他笑着接话:“声嘶力竭地——”
“——哀鸣。”赫斯塔尔结束了这句话,逼视着他,“确实如此。”
“如我所说,那挺浪漫的。”阿尔巴利诺轻飘飘地总结道,漫不经心地帮赫斯塔尔整理好袖子,“虽然或许处理花卉的手段还有提高的空间,但是总体瑕不掩瑜。”
这肯定是礼拜日园丁能说出的相当客气的评价了,尤其是在尸体上还有一束花的情况下。尽管赫斯塔尔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也没阻碍他从鼻子里冷冰冰地哼一声。
“那么,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赫斯塔尔问,他开始对这种兜圈子的对话感觉到不耐烦了。
阿尔巴利诺默默地笑了一下,他松开了赫斯塔尔的手,慢慢地捻着指尖上染上的血迹。然后他忽然往前又迈了一步,猝不及防地把赫斯塔尔推在了墙上。
——同一秒钟,一把冷冰冰的刀刃抵上了他的脖子。
阿尔巴利诺甚至没太看出来赫斯塔尔是怎么把刀抽出来的,但是那也并不重要。利刃微微地压进他的皮肤,刀尖随着颈部脉搏跳动的节奏微颤,在昏暗中如同一束薄而冷的光。
“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阿玛莱特先生。”阿尔巴利诺保持微笑,也保持那个用手把对方钉在墙上的姿势,“如我所说,我很好奇,如果把我那些庞大而繁杂的念头说给你听,你可能会感到厌烦的。”
“这可不是一个好答案。”赫斯塔尔慢慢地说道,声音透着一丝讥讽,而刀刃又更深地陷入了一点对方的皮肤,他深知多大的力气可以切开对方的气管。“看来,你还没有找到我‘应该在’的位置,是吗?”
“的确。”阿尔巴利诺回答,他以一种自杀一般的勇气又往前挤了一步,用身躯把赫斯塔尔整个人撞在了墙上。赫斯塔尔的手很稳,随着姿势的变动,那把刀依然贴着阿尔巴利诺的脖子,但是没有再往深处切下去。
阿尔巴利诺甚至没有试图压抑他嘴角的笑容:“虽然或许进度堪忧,但是就如同这场牢狱之灾——如同你对我的考验一样——我至少看见了一些我想要看见的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他感觉赫斯塔尔的声音听上去更加顺滑而阴暗了,不知道那是不是钢琴师的那些死者死前会听见的声音;阿尔巴利诺肆无忌惮地去注视那双眼睛,冷酷无情的浅蓝色,瞳孔放大,像是罪恶的水潭。
“我看见美。阿玛莱特先生,现在。”阿尔巴利诺逼近了他,尚未泯灭自己的嘴唇到对方的唇角之间的距离,但是不妨碍他把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吹上对方的皮肤。“你看上去就像是铜塔里的达那厄。”
注:
[1]试切创:指自杀者在形成致命性切创之前,由于心理矛盾、试探锐器的锋利程度以及体验疼痛感觉等各种目的而采取的轻微切割。一般较表浅、短小,数量多少不定,可孤立出现或呈多个无连续的浅表的切口,多于致命性切创的主创口平行,位于主创口上缘或下缘出现孤立的。
[2] 特雷门琴是世界第一件电子乐器,前苏联物理学家利夫·特尔门教授于1919年发明。其原理是利用两个感应人体与大地的分布电容的LC振荡器工作单元分别产生震荡的频率与大小变化而工作,是世上唯一不需要身体接触的电子乐器。
[3]阿古斯王听信了一位预言家的告诫,他将被自己的女儿达那厄所生的儿子杀死,阿古斯王十分恐惧,便把女儿达那厄囚禁在一座高高的铜塔之中,不让女儿与世人接触。但是,神王宙斯爱上了达那厄的美貌,宙斯化作一阵金雨,透过塔顶进入达那厄的卧室,与她生育了珀耳修斯。
第20章 黄金雨 02
赫斯塔尔沉默了一下,然后向着阿尔巴利诺露出一个假笑。
“是提香的达那厄,还是伦勃朗的达那厄?”赫斯塔尔这样低声问道。
阿尔巴利诺的喉咙之间发出一声轻柔的气音,他微微往前挪动一点,把嘴唇贴上了赫斯塔尔的嘴角。或许是刚刚穿过雨幕的缘故,他的皮肤是那样的凉。
他贴着赫斯塔尔的皮肤喃喃地、愉快地低声说道:“是克里姆特。”
而刀刃依然紧贴着他的脖颈,稳固而不曾颤抖,但是阿尔巴利诺着实不是很在意它——他在对方眼里读出了浓稠得几可将人淹没的黑暗,正是这种阴郁的色彩为他指明道路。窗外的雨声响亮得几乎可以淹没人声和心跳,阿尔巴利诺向着他露出挑衅的笑容,然后又一次在他脚边跪下了。
这个场景像是赫斯塔尔去见马丁·琼斯的那个晚上,在那个工厂冰冷破败的围墙前,只不过这一次赫斯塔尔可能没有之前那么惊讶了。他跪下的时候刀刃依然贴着他的皮肤,几乎没有怎么晃动,对方手稳得简直不科学。
阿尔巴利诺抬起头,可以看见赫斯塔尔用那种权衡的表情打量着他,就好像在纠结是要把他一刀捅死还是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这让阿尔巴利诺想要发笑,他轻车熟路地摸上赫斯塔尔的左脚脚踝,上次那个位置果然还绑着一把刀。
“我希望咱们都能对彼此坦诚一些,既然我们已经交流过这么多次了。”阿尔巴利诺慢悠悠地说,他的手指挑开赫斯塔尔的裤管,这次终于把手伸进去,慢吞吞地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摸:那是一把很短的匕首,是以隐藏在西裤下面也并不显眼。
“‘交流’,”赫斯塔尔显然对这个词嗤之以鼻,鉴于阿尔巴利诺指的交流估计是互相给对方留下尸体,并且用尸体对对方冷嘲热讽,“我记得我从未要求过那种交流,还是说在你眼里那是什么潮流的艺术家风尚?”
而阿尔巴利诺已经摸到了刀鞘的带子在腿上的搭扣,赫斯塔尔的皮肤摸上去非常光滑,不知道他天生就是体毛不旺盛的类型还是他强迫症一样的自制已经延伸到去除体毛的部分了——阿尔巴利诺对两者都不感到惊讶,说真的,看看这个人住的房子吧,他住在设计典雅的公寓里,漂亮的像是设计师的样板间,但是就是缺乏人气。
这些荒诞不经的想法中间的某个部分让阿尔巴利诺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他用手指解开搭扣,艰难地把匕首和尼龙带从赫斯塔尔的腿上卸了下来,平放在了地板上。与此同时,赫斯塔尔的刀从阿尔巴利诺的颈肩挪开了,刀刃轻巧地落在了阿尔巴利诺的脸上。
赫斯塔尔用刀拍了拍他的脸颊:“礼尚往来。”
阿尔巴利诺向他笑了一下,慢慢地拉开了夹克外套,向他展示自己藏在夹克外套下面的腋下枪套。
“这就是你回法医局拿的‘日常用品’?”赫斯塔尔问。
“我毕竟是有隐蔽持枪证的人,所以为什么不呢?”阿尔巴利诺轻松地反问,他似乎毫不介怀地把自己还在滴水的脱下来,然后把枪套的皮革全都堆在上面,这堆不断淌水的皮革会把木制地板整个浸泡变形的,但是他们两个里面似乎没有人真的在乎这个。
赫斯塔尔低头看着阿尔巴利诺,对方这样湿漉漉的、坦然地跪在他的脚下,头发在被雨水沾湿以后显得极黑,湿透的衬衫下面能透出隐约的肤色。他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这就是示弱的表现,也当然不会觉得刀还抵在对方身上的时候他就站在上风。
阿尔巴利诺的手还搭在他的脚踝上,就顺着那里慢慢地、富于情色意味地往上摸,不知道意图是单纯得像他的表象还是在搜他有没有藏其他武器:反正他脱了西装外套后身上只剩衬衫马甲,算得上一览无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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