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猛然回头,回头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产生了一阵眩晕:“奥尔加?!”
没错,他们的顾问奥尔加·莫洛泽坐在一张轮椅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就好像一切都没变,就好像她盖在腿上的毯子下面没有一个令人心碎的空洞。但是,她看上去依然苍白而消瘦,而且她身后跟她推轮椅的那个少年人真的看上去非常非常的眼熟。
所以哈代的下一句话就直接打碎了久别重逢的温馨氛围,他盯着推着奥尔加的轮椅的米达伦·普尔曼,没忍住自己的一声惊呼冲口而出:“你让一个未成年人跟你来犯罪现场吗?!”
“在你试图用案子把你自己淹死的时候,我和你们的局长埃佛顿重新修订了一下我的顾问协约。总之,鉴于现在的情况——”奥尔加懒洋洋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腿,看上去异常的理直气壮,“我可以带一个相关人士跟我一起来案发现场照顾我,主要就是帮我推轮椅,毕竟还得有好长好长时间我才能完成康复训练。”
她顿了顿,然后总结道:“协约上只说我带来的人只要也签了保密协议就可以,没说必须是成年人。”
……哈代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很确定,局长之所以找人草拟这样的协议,当然是因为根本没想到奥尔加真的能带一个未成年人来现场。但是他对面这俩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内心的波澜起伏,米达伦依然是那张年轻又倔强的脸,看上去甚至抽条长高了些,他严肃地点点头,主动打招呼说:“哈代警官。”
哈代只能默默地让开身子,顺便帮他们两个拉起封锁线,好让他们从下面钻过去。
“要是想吐就告诉我,”哈代听见奥尔加对米达伦说道,“虽然这个现场没有什么臭味,但是有人但看到血淋淋的场景就已经很不适了。”
“我曾经把一把刀扎进一个人的脖子来着。”米达伦干巴巴地提醒奥尔加。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那个包裹前面停下了,几个现场勘查员正对着那只被切开一半的苹果和放在边上的比例标尺拍照。哈代几步走到奥尔加身边,心累地继续刚才的对话:“你刚才说什么?钢琴师的模仿犯?”
“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你可以看看这个现场的主要构成元素:小麦和苹果,这不是跟当初理查德·诺曼被杀的现场一模一样吗?”奥尔加的声音轻松而愉快,就好像阿尔巴利诺的生死不明没有给她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而任何一个看见过赫斯塔尔家那个血淋淋的现场的人如巴特·哈代,内心的一角都已经相信阿尔巴利诺已经死了。
哈代当然记得那个案子,一个黑帮老大被木桩扎穿、以稻草人的姿态竖在苹果园里,被割开过的腹部塞满了谷粒,心脏被一颗苹果取代。
就是在那个案子里,阿尔巴利诺认识赫斯塔尔的。
“今天是阿玛莱特先生审前听证会的日子,”米达伦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这么一个在强奸犯面前都能满口脏话地暴起揍人的年轻人,在奥尔加面前竟然显得挺没有底气的,“是因为这样模仿犯才会作案的吗?为了……纪念?这个案子的犯人也认为阿玛莱特先生是钢琴师?”
“要往更深处思考,米达伦。有些人认为面前摆了太多种选择会令人感觉到不知所措,但是我不认为那是一种坏事。”奥尔加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道,“所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比如说,作案的是礼拜日园丁。”
哈代下意识地说道:“阿尔不可能——”
然后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所以猛地闭嘴了。
“噢,”奥尔加笑眯眯地说道,“所在现在在座的这几位,就都认为阿尔是礼拜日园丁了?”
哈代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自从威廉姆·布朗和安东尼·夏普的尸体被摆在州立法院门口之后,他就隐隐约约有这种想法了。而麦卡德给他的那份肯塔基州的旧案文件则说明了更多事情:如果赫斯塔尔童年真的遭遇了那些不幸,因而最终成为了维斯特兰钢琴师,就能解释为何他们两个一起参加匿名互助会之后是疑似有性骚扰前科的夏普遭遇不幸了,甚至也能解释当时奥尔加心中的疑问了。
夏普的脖子上只有骨头,所有的皮肤和肌肉都被去掉了,说不定这并不真的是为了最后呈现出的效果,说不定他是被钢琴弦勒死的……
哈代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最后也没有说出话。
他现在陷入了极其矛盾的感情中:一方面他知道确实应该把园丁和钢琴师捉拿归案,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同情赫斯塔尔当年的经历。至于阿尔巴利诺……阿尔巴利诺的形象在他眼里永远是那个蹲在腐尸旁边喃喃自语的奇怪年轻人,他无法把这个形象和礼拜日园丁结合在一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措辞道:“……我的意思是,这不应该是礼拜日园丁的作品,这不符合他一贯的犯罪签名。“
“怎么说?”奥尔加也没有深究他之前的沉默不语,而是直接问道。
“首先当然是缺少了花朵的元素;其次是今天是周一,他从来不在周一展示作品;而且,他也没有把作品放在公共场合,他之前从来不会把这些东西直接寄到警局来。”哈代语速很快地说道,对于礼拜日园丁,他可确实是太熟悉了。
“说的很对,但是其实还有一点。”奥尔加点评道,她忽然转而问道,“米达伦,你知道最后一点是什么吗?”
“啊?!”米达伦跟一个上课被点名的小孩一样忽然站直了,很显然,他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奥尔加注视着苹果中的那颗眼睛,说:“以往,园丁的作品中也出现过只用死者尸体的一部分的情况。但是他很偏爱心脏、头颅等等有隐喻意义的部分,所以当他的作品出现的时候,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死者已经死定了——但是这次则不同,凶手只给我们寄来了一只受害者的眼睛。”
她停顿了一下,哈代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但是,仅凭一只眼睛,我们真的可以确定受害人已经死亡吗?”
庭审开始之前,嫌疑人被安排在法庭后面一个单独的隔间里,有狱警在附近看守,以防嫌疑人在庭审之前逃脱。
赫斯塔尔坐在桌子的后面,这些天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手铐束缚着手腕的触感。今天是审前听证会,法官会在庭上问他是否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认罪,以他对检察官办公室的了解,检察官会以两桩一级谋杀罪名提出起诉,其中一桩未遂。
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这个小房间的门被推开了,赫斯塔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访客——他看见奥尔加·莫洛泽吃力地自己摇着轮椅,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室外摇了进来。
“他们不准让人给我推轮椅,说如果我想见你就得自己摇进来。”奥尔加一边摇一边抱怨道,“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的狱警都这么不懂得变通吗?“
赫斯塔尔看了奥尔加两眼,然后平静地说:“很高兴看到你安然无恙。”
“我可不觉得这可以被称之为‘安然无恙’,要知道,我这次醒来以后,体重达到成年以来最低水平了。”奥尔加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好了,赫斯塔尔,让我们进入主题吧,毕竟开庭之前我不应该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这样:从一到十打分,你现在有多想死?”
赫斯塔尔谨慎地说道:“什么?”
但是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就好像没有意识到奥尔加问了一个多奇怪的问题一样。
“容我大胆的猜测,等一会法官会在庭上问你对两项一级谋杀的罪名想要怎样抗辩,巴拉巴拉巴拉,然后你就会回答‘有罪’,是吗?”奥尔加锐利地直视着他,直到这双眼睛刀似的目光让赫斯塔尔本人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你认为我会在审前听证会上当庭认罪?”赫斯塔尔用反问代替了他应该说出口的那个答案,真是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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