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人群之中有人尖叫起来。
第130章 尾声
圣诞节当天早上是一个无雪的、宁静的清晨,气温依然寒冷,天地之间又异乎寻常地安静。大地是一片肃穆的白色,而乳白色的阳光照耀着它们,照耀在雪地上,还有玫瑰圣母教堂洁白的圆顶上面。
同大部分巴洛克式的教堂一样,玫瑰圣母教堂建筑主体的中上部有很多圆形的小窗,阳光从其中向阳那一面的窗户之中透射而入,把教堂内部无数繁复的花纹和雕塑、还有安静地伫立着的十字圣架都笼罩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
教堂中厅的地面上躺着一条即将沉入不可见的海洋的“船”,这艘即将倾覆的船静静地躺在一地破碎的蓝色花瓣之间,上面盛满了血肉,虽然冬天的气温很低,但是再过不了多久,这些死去的人的躯体就会招来嗡嗡作响的苍蝇,蛆虫会从它们的皮肤之下翻滚而出,这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残忍现实。
但是至少在现在,室内依然是安静的,气味也尚可接受。这些破碎的肢体之间有无数蓝色飞燕草顽强地生长而出,这些永远直指天空的植物覆盖在沾满血污的肉体上,也如同只是生长在普通的土地上一般;但是已经干涸的血在它们的根系间凝结成块,依然让这个场面看上去又惊悚由诡异。
越过这些全部倒伏在地上的尸体,有另一具遗体被挂在十字架之前,瞧上去就像个死气沉沉的装饰物,皮肤苍白而爬满腐败静脉网,尚且活着的时候的地位和往事全无意义。
他是被钢琴弦悬吊起来的,那些细丝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肤里,在他还活着的时候,鲜血一定会沿着这些琴弦不断地流淌。他被吊在琴弦在圆形穹顶下面织起来的巨网中央,类同挂在蛛网上的、死去的蛾子。以他为圆心,周遭半径几米之内,地面上全是曾经顺着钢琴弦流淌、最后又不堪重负地坠落的血点,仿佛这里曾落下一场血雨。
他的胸腹都被剖开了,里面的内脏全部被人取出,现在正血淋淋地堆在祭桌上一个雕刻精美的圆形圣体盒之中。而空荡荡的躯壳之内则填满了大朵大朵的、色泽艳丽的花朵,花朵之间嵌着苹果和石榴,苹果鲜红的果皮和被剖开的石榴中籽粒晶莹的果肉让它们看上去极像是真正的人类内脏。
非常特殊的是,在死者的胸膛之中则放置着一样特殊的水果——在原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在肋骨构成的苍白囚笼之间,放着一串白葡萄。
“——卡巴·斯特莱德。”
维斯特兰警察局的顾问,侧写师奥尔加·莫洛泽把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用轻飘飘的语气吐出这个名字。她站在教堂的中轴线上,用一种近乎是冷酷的目光注视着那艘满载尸体的船和被挂在教堂中央的那个死去的男人。
这个案发现场此刻已经被WLPD严严实实地控制起来,大厅里有负责痕迹检验的人员走来走去收集采样、有法医局的现场勘查员记录尸体们的各项信息、有警员在噼噼啪啪地拍照固定证据,教堂中厅里人来人往但气氛却异样地沉闷。而教堂之外,整栋建筑物已经被封锁线结结实实地包围起来,封锁线之外有无数警车的车灯不断闪烁,维持秩序到疲惫不堪的警察们满头大汗地应对着记者们的不断提问,更远处则围着更多的围观者,把拍下来的每一张照片都发上互联网。
贝特斯·施万德纳就站在奥尔加的身边,脸上挂着一个筋疲力尽的苦笑。本案最开始的目击者是一对兄妹,他们在凌晨四点钟左右就报了警,很快赶到现场的贝特斯和他的其他同事们已经一路忙到了现在:在整个教堂到处都是血迹和可能存在的其他证据的时候,取样就变成了一件十分折磨人的工作。
哈代在住院,案子转到了别的警官身上,这些忙昏头的人甚至没有想到在第一时间联系奥尔加,还是她最后拿着一封疑似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来信自己找到WLPD的——但是无论如何,现在他们都在这里了。
贝特斯注视着那些尸体,慢慢地说:“我不能说我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感到特别惊讶……阿玛莱特越狱而斯特莱德失踪的时候我就差不多意识到了会发生这种事。但是其他死者又是怎么回事呢?警局方面的结论不是说那些失踪案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疯狂崇拜者干的吗?”
“现在看起来这是个错误的结论,”奥尔加耸耸肩膀,“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是就算是看着这个案发现场,我们也可以进行推断——”
“是礼拜日园丁。”贝特斯低声说,似乎吐出这个答案本身就让他感觉到苦涩,“而阿尔巴利诺确实没有死。”
“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猜测。”奥尔加哼了一声,她的目光从那些法医现场勘查员身上扫过,法医局新上任的首席法医官和汤米也在其中,汤米的面色苍白,显然刚刚吐过。“当然,一段时间之内恐怕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了。”
贝特斯明白她的意思,WLPD有很大可能根本不会公布这个“真相”,这过于骇人听闻,对司法系统而言也是个骇人的丑闻。况且,他们没有证据证明阿尔巴利诺还活着,也没有证据证明赫斯塔尔是钢琴师,阿尔巴利诺是园丁的观点更是凭空猜测——一些与之相关的阴谋论会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对此感兴趣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最后还是会忘记。
因为这正是残酷无情的事实:在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之外,近乎没人能真心诚意地为别人哀悼;只要死去的不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人们就最终会把这些杀手忘掉。他们谈论开膛手杰克、谈论十二宫杀手、谈论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时候,出发点是猎奇的;凶手的动机或许极为扭曲、手段极为残忍,但是留在历史上最重要的一点从来是,“他从未被抓到”。
“……他杀了麦卡德探员。”片刻之后,贝特斯低声说道。
麦卡德探员的尸体是所有死者之中唯一完整的,除了那些可怕的约束伤之外,他是被干脆利落地勒死的:虽然这也无法掩盖任何一种死法都十分痛苦的事实。现在他也躺在那些蓝花之中,和每一个灵魂离开躯体的人并无两样。
“你的重点是落在‘阿尔巴利诺怎么可能杀人’还是‘麦卡德怎么会死’?”奥尔加反问道,“如果是前者,我毫不意外在需要的情况下,他会杀了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如果是后者……对于一些人来说,这确实是令人心痛的损失。”
贝特斯歪了歪头,看向奥尔加:“这就是你思考问题的方式?”
“这是我思考问题的方式。”奥尔加回答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如同涟漪一样泛起一阵嘈杂声,贝特斯回头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巴特·哈代出现在他们身后,他的脸色没有比前一天奥尔加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好多少,他坐在轮椅里,身上包裹得厚厚的,而轮椅被亚历山大推着。
“你怎么能来这里!”奥尔加听见贝特斯大声责备道,“你现在还应该在医院里静养呢!”
“贝特斯,这归根结底是我的案子。”哈代苍白地笑了一下,“至少应该让我看看它是如何收场的吧。”
“收场”——他用了这个词。虽然没人真正把那个呼之欲出的结论说出口,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个事实。杀斯特莱德的必然是阿玛莱特,虽然红杉庄园的很多受害者都有动机,但是只有阿玛莱特一个人兼具动机与能力。他现在是个逃犯,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安身,尤其是在大力搜捕他的维斯特兰。只要他还是稍微有一点点理智的人,他都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封锁出城道路的无数警察没有发现他,出境关口的无数双眼睛也没有发现他,他要么最后落入法网,要么逃出生天——维斯特兰钢琴师不太可能再在维斯特兰作案了。
而巴特·哈代警官从头到尾都没有侦破与钢琴师有关的一系列案件,或许已经快到了那位看他不顺眼的警局局长要他背最后的所有黑锅的时刻。他在阻止阿玛莱特越狱的任务中受伤,可能能凭他的英勇表现拿到一笔嘉奖,然后,他可能不得不离开这个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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