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并不知道确实最重要的不是阿尔巴利诺到底有没有酒驾,最重要的其实是阿尔巴利诺的汽车后备箱里有一具被包裹在塑料布里的尸体,是前段时间困扰着他的那起凶杀案受害人的副手,这个人的喉咙被干脆利落地割开了,鲜血慢慢地滴在塑料布上面。没有人具备从如此宏观的视角看待问题的能力,他们毕竟不是上帝本人。
如果哈代警官能知道的话,很多事情也不会发展成最终那样。
“你们找不到他了吗?他身上有追踪器吧?”阿尔巴利诺问,“请告诉我他身上确实有追踪器。”
哈代看上去简直怒发冲冠:“我们是在他身上安装了追踪器,但是他在琼斯那个混蛋的指示下把追踪器扔掉了,我们能跟到这里还是负责尾随的那组警员的功劳。至于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指了指黑洞洞的小巷深处,那里有一大片建筑物,“我们现在只能一间一间搜索了。”
“反侦察能力真强。”阿尔巴利诺不带感情地评价道。
他看着哈代暴躁地把所有小组都派出去搜索,他们都明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人命在流逝。他们在黑暗里站了许久,然后——
他们听见一声锐响刺破了黑暗。
哈代猛然站直了,悚然地看向那个方向:“那是枪声吗?”
数分钟之前。
赫斯塔尔很确定自己进入的一个废弃的工厂:地板上浮着尘土和许多不明的粗粝颗粒,可能是铁锈的余骸;目力可及之处纵横着早已锈迹斑斑的管道、堆积在一起不知作何用途的仪器、落满灰尘的废旧报纸和塑料。
他踩过地面的时候,听见墙角有什么小动物跑过去的声音,而马丁·琼斯就站在黑暗中间,只能接着外面漏进来的路灯灯光看见隐约的轮廓。
他手里握着那把枪,警惕地对着赫斯塔尔,手指因为酗酒或过于紧张而颤抖。
“把手举起来。”这个男人说,声音粗粝而颤抖。
赫斯塔尔别无选择,他松开手,手中的背包沉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层尘土。他举起手的时候衣摆的移动足以向对方证明他身上没有携带手枪,而赫斯塔尔的目光越过这个男人的身体,确实看见了那个小女孩:被绑在一截锈迹斑斑的管道上,满脸是泪水,但是看上去确实还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这种时候有这种表现或许应当是人之常情。
“我建议你不要那样做,”赫斯塔尔沉声开口道,用的是对付最顽固不化的委托人的那一号语气,“你的选择是不理智的。”
“哈?!”琼斯发出这样一个尖锐的声音,枪口依然震颤着指向他的前胸,“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理智的?”
“那辆车阻拦不了警察多长时间,就算是我扔掉了追踪器他们也会很快赶到,这你都是知道的。”赫斯塔尔说,他依然平稳地举着双手,背挺得笔直,就算是在做出这种动作的时候也显得优雅。不过黑夜模糊了他的表情,要不然琼斯难免会看见他脸上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的鄙夷。“要是你拿了这笔赎金逃走,事情会更麻烦——戴维斯只是重伤,但是还没有死;不过你要是携款逃亡,甚至在逃亡前杀了我,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之前的那种指控了。”
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那依然是一双疯狂的、怯懦的眼睛,让他感觉到索然无味。
“马丁,”赫斯塔尔在声音里掺入了适当的诱劝,“犯罪中止是可以进行免罪辩护的。”
“你认为我还能回头吗!”琼斯喝道,“我还能得到什么呢?!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赫斯塔尔怀疑,要是琼斯真这么想,就会直接杀掉戴维斯的女儿,而不是试图用这个女孩换赎金。说白了,他还是想要钱。
但是理智告诉赫斯塔尔现在指出这一点对他的性命毫无好处,所以他只是在黑暗中冷静地注视着对方。他试探性地说:“琼斯……”
“你不要说了,”对方的声音冷下来,“结束了,把那个背包踢过来。”
于是,赫斯塔尔的命运可能被注定了:他毫不怀疑,自己把背包踢过去之后,这个人会检查一下里面的钱有没有问题,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他和那个女孩都杀掉。如果运气好的话,哈代他们能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赶到,运气不好的话等他们到了,就只能看见他的尸体在地面上慢慢变凉了。
赫斯塔尔沉默了两秒钟,然后顺从地把背包向着琼斯的方向踢过去。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地面布满灰尘、太过粗糙还是因为赫斯塔尔错误地估计了背包的重量,背包没有被直接踢到琼斯的脚下,而不尴不尬地停在了他们两个中间的位置。
琼斯沉默了两秒钟,然后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只能一只手用枪指着赫斯塔尔,慢慢地走上前去拎那个背包。在犯罪这一事业上,他的经验恐怕并不比他那抢过银行的女儿更加丰富,但是他们骨子里的贪婪大概如出一辙。
赫斯塔尔冷静地注视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去把背包翻到了合适的角度,颤抖着的手指拉开拉链,背包里面装满了不连号的钞票。他有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唯一的瞬间——就是琼斯不得不低下头去检查钞票的那个瞬间。
确定钱没问题之前琼斯不会杀了赫斯塔尔,这就是他的弱点所在。
枪依然直直地指向前方,琼斯低下头——
赫斯塔尔像是豹子一样猛然冲上前去,对方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刻抬起头来,眼里写着惊恐和气愤,一只手还搭在背包的拉链上。
一声枪响。
哈代的嘴唇之间溢出一阵疯狂的嘟囔,大概全是不得体的咒骂,他一边在无线电中安排警员们尽快向枪响地地方赶过去,一边自己也跳过了堵在巷子里的那辆车,踩着车顶跳到了小巷的另一头。
然后他回头对着阿尔巴利诺喊道:“阿尔,你就跟其他警员等在这里,不要乱跑!”
他的语气像是对第一次逛超市的小学生说话一样,但是也不能完全怪他。
阿尔巴利诺——热情洋溢的笑容和轻佻的语气,还有实际上不太守规矩的举动,在某些方面看上去就像是个讨人喜欢的、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就是会被巷子里搞仙人跳的小妞骗走全部身家的那个类型。
因此警局里某些年龄较大的警官在和他同处危险的案发现场的时候难免会换上这种操心语气,哈代警官也不例外。
阿尔巴利诺向对方回以热情洋溢并不乏担忧的笑容,看着对方的身影一头扎进不可知的黑暗里。
现在阿尔巴利诺身后还有几辆警车,神经紧绷的警员们驻守在那里,毫无必要,就好像真的担心琼斯会从这个巷口冒出来一样。实际上阿尔巴利诺也看了地图,这条路是进入后面一个已经废弃了的工厂厂区的唯一车道,要是他是琼斯,他也会选择步行离开。
总之,那些警员要么伺机等待要么全神贯注地听着无线电,并没有人分给阿尔巴利诺过多的关注。他无声地退进围墙投下的漫长黑暗里,然后迅速向着枪响的方向走去——他总能找到另一扇门进入厂区的,他已经差不多记住那张地图的内容了。
他总得去看看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到底会不会被没品味的低级绑匪杀掉,这才是现在他最在意的部分。
琼斯在受惊的情况下枪口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这让那颗子弹并未射中他的躯干,赫斯塔尔感觉到一阵灼热的风擦着他的大腿掠过,然后是一阵热辣辣的疼痛,被肾上腺素有利地削减了——那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左腿,留下了一道并不深的撕裂伤口,现在还没有多疼,但是等会儿肯定疼得要命。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等会儿”。
与此同时,他已经冲到了琼斯面前,把他猛地撞翻在了地上。
对方咒骂出声,而那个装满了纸钞的背包也被撞翻了,他能感觉到那些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令踩到的人脚底打滑。他们两个滚作一团,他的手卡着琼斯的手腕,尽量把那把枪的枪口扭转向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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