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就站在他的身后,完美地履行着一个秘书应该履行的任何职责,包括但不限于那些对那些日程和时间表倒背如流、帮赫斯塔尔整理并携带所有他们需要的资料,还有盛气凌人的冷漠妆容和超过一个普通警察一个月收入的昂贵铅笔裙。
而当他们站在这条冷冰冰的走廊上的时候,奥雷莉·戴尔菲尔就站在单面镜玻璃的边上。她听见了脚步声,微微地转过身来看向赫斯塔尔,嘴角还是嘬着笑容,就好像一层腐朽的面具。
“检察官女士正在跟您的委托人对话,我需要在这里等她一小会儿。”奥雷莉声音轻柔地介绍道,就好像赫斯塔尔真的需要介绍一样。然后她顿了顿,又说:“阿玛莱特先生,您真是令我失望。”
赫斯塔尔慢慢地眨眨眼,艾玛就站在他们身边,他不必要把话说得多明白:“你觉得你看错了我。”
奥雷莉曾经觉得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气息,因此,当阿尔巴利诺出现在她的床前的那个晚上,最终奥雷莉决定对他们实话实话。
“我只是觉得您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奥雷莉慢吞吞地说道,她的目光又凉又刺人,像是冬季把冰块握在手中、感受到融化的水顺着手指往下淌的那种感受,那种疼是苦的,从骨头之间燃烧出来的痛感冰冷又火热。
她说:“如果我不了解您,就会觉得您是个伪君子——但是我已经见过您的秘密。”
看看她现在站在什么立场上吧——显然自他们那次深夜的见面之后,奥雷莉是坚信赫斯塔尔曾想要调查斯特莱德的事情。但是整件事依然这样不堪地收场,赫斯塔尔依然会站在辩方身边。显然,奥雷莉现在认为赫斯塔尔怀着一颗无奈的心,只是向某种不可知的强大势力屈服了。
“我的秘密远比你想得更多。”赫斯塔尔往前迈了一步,低声对这个女人说道。
“因此你就觉得你不可牺牲的东西更多。”奥雷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体贴地把声音压低到艾玛听不到的程度。“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他让你为他辩护,而你答应了——你甚至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上的勇气。”
“勇气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赫斯塔尔回答。
“万事都有代价,你将付出的代价说不定不比我要付出的代价更好。”奥雷莉不赞同地摇摇头,“或许,你在经过一番委曲求全之后会发现,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你肯定也听说过很多那样的例子,就好像那些面包、果酱和地毯的什么什么理论一样。”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或许兜兜转转到最后,你会发现你要付出的代价不比我少。至少我知道在这一刻,你心中恐怕比我更加痛苦。”
赫斯塔尔沉默不语,根本没有人能在他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上看见“痛苦”二字。
“你知道吗,我上完高中就辍学了,十七岁就出门试图给自己找工作,最后在当时的红杉庄园里承担了一份家政的工作。”奥雷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然后我遇到了斯特莱德——他最开始对我很好,我以为他是个真正喜欢我、愿意帮助我的人……哈,总之当他在庄园的储藏室里强奸我之前,我真的是那么想的。阿玛莱特先生,这几天是我这些年来最为轻松的时刻。”
这就是为什么在红杉庄园的那个晚宴上,奥雷莉会选择跟赫斯塔尔搭讪,或许是过早地进入社会让她看人很准,或许是她天生拥有那种惊人的直觉。当时她看着赫斯塔尔穿过喧闹的人群,在一片横流的情欲之中不引人注目地皱起眉头来,这个人的眼里深藏着某些东西,令她相信这个人进入红杉庄园另有目的。
那个男人眼里的某些微妙的神情,令她回忆起夜深人静时望着镜子的自己。
奥雷莉的嘴角依然挂着那个微笑,就好像她的陈述并不令她感觉到痛苦。然后她对赫斯塔尔说:“我昨天晚上在警局过夜,那是我这些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天——我的证词或许根本不足以给他定罪,可能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总觉得这比其他选择要更好。”
“或许你想说的是,”赫斯塔尔冷冰冰地指出,“比我的选择要更好。”
奥雷莉依然微笑,默许沉默在他们之间发酵。
也就是在这一刻,华莉丝·哈代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依然眉头紧锁。然后她看见了赫斯塔尔,但是下一秒目光就别扭地移开,肩膀都僵硬起来,好像不知道如何向对方打招呼,又好像比前一刻更加愤怒。
她利落地走向奥雷莉,嘴里说着走了之类的词语,迅速与赫斯塔尔擦肩而过,仿若落荒而逃。
赫斯塔尔直视着前方,比刚才的任一一刻都更想要叹息,但是这种用来发泄情绪的细微声音也好像已经被他用到负值,他的喉咙里划过冷冰冰的风声,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然后他向着审讯室的方向走过去——卡巴·斯特莱德就坐在那里,他一进门对方就会彬彬有礼地、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就好像看见了把他拉出硫磺火湖的救世主。
他会说:“阿玛莱特先生,真高兴你又来了。”
“我查过和他有关的那些报道——他并不是完全没做过好事,对吧?他救了那个警官的女儿,报道上说,你也参与了那个案子。”米达伦提出意义,这话说得其实比较轻松,真实的过程是:他死缠烂打地从社工那里要了电脑来玩,就为了偷偷查赫斯塔尔的资料。
“那是因为我们到场的时候他正好在案发现场。”亨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在灭门屠夫那件事上,他没有帮忙之外的别的选择,而红杉庄园的案子则不是:他其实完全没必要来淌这趟浑水。而且,孩子,人是很复杂的,一个人当然有可能在无恶不作的同时热心于慈善,无论你怎么想,我都想提醒你,并不是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你,他就一定是个好人。”
米达伦安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小声说,“但是一切应该必须是有理由的——我想知道这些人做一切事情的理由是什么。”
亨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起来:“老天,你听上去真像是莫洛泽。”
“那是谁?”米达伦好奇地问道。
“一个特别厉害的姑娘。”亨特含混地说,然后他摇摇头,似乎把什么更复杂的思绪抛之脑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总之,我想表达的观点是:阿玛莱特跟红杉庄园本来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或者争纷,他的表现也证明他显然不是个恋童癖;而且,恕我直言,他不像是个特别有正义感的人。所以他完全没有理由以会员的身份进入红杉庄园,从你口中问出那些情报。他显然不是为了正义感、警方的嘱托或者别的缘由进入红杉庄园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他对那个地方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特别感兴趣?”米达伦犹豫着问道。
“我觉得他在调查什么人的可能性更大,除非他实际上是菲利普·汤普森的私生子,想从斯特莱德手里拿回本来应该属于他的那份遗产什么的。”亨特开玩笑似的说,“实际上我一开始就排除了事情跟汤普森家族有关的可能性,汤普森还有两个儿子,如果这事跟汤普森有关系,阿玛莱特应该从他的儿子们身上入手才对。那么我们就可以继续进行排除:不可能是庄园里的打手或者工作人员,斯特莱德十分谨慎,每过一段时间就轮换一批员工,除了他和罗文之外很难有人知道具体有什么人在庄园供职。我在WLPD的朋友给我提供了一点内部消息,实际上常驻在红杉庄园的只有三个人,斯特莱德、罗文和那个叫做奥雷莉·戴尔菲恩的女性。”
米达伦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了:“所以你认为,阿玛莱特先生是为了他们三个中间的一个调查红杉庄园的?”
“我建议首先排除掉那个叫奥雷莉的女性,她除了经常在红杉庄园出没之外,还是个高级交际花……呃,你还太小了,不应该知道太多细节。总之我的意思是,如果阿玛莱特的目的和她有关,完全不需要想办法进入红杉庄园,他有很多安全得多的途径能跟她相遇。”亨特有些尴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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