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们不知道的部分则是,这些照片来自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也就是礼拜日园丁。他通过自己的途径得到这些照片之后,把照片分为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卖给了来自欧洲的黑帮话事人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女士,另外一部分装在一个丑得要死的U盘里,寄到了WLPD前台。
仅能从报纸上读到这个案子的人不会知道,杀人者和警方的秘密情报来源是同一个人。不过反正那也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正义得到昭彰——一部分红杉庄园的俱乐部成员已经落网,剩下的人死在玫瑰圣母教堂里。每个人都受到了惩罚,无论这样的惩罚是来自于法律无情的利剑还是来自一个连环杀手之手。
恶魔们死了,无论他们以何种方式死亡,诚如拉瓦萨·麦卡德所说——没人知道这段对话曾经发生过——于是这叫“恶有恶报”,这就是最为朴素的正义。
这就是2017年底到2018年初的这段时间里,记者们争相报道的内容,也是在各种社交网站上网民们争论的内容;无数曾经得到过拉瓦萨·麦卡德帮助的人(大部分是某些凶案的受害者及其家属)在网络上和怀疑论者们骂成一团,场面蔚为壮观。
此时此刻无数人正把目光集中在这件事上,此刻他们尚且不知道,十五天之后,一位有名的摇滚乐团主唱会突然逝世,新的爆炸性新闻足以把人们的注意力从前一位死者的死亡上引开。
总之,无论现实中一切有多热闹,到了第七天,葬礼依然如期举行了——葬礼举行的当天全维斯特兰市会为死去的英雄降半旗,三十位警员组成的仪仗队在黑色的棺椁之前日夜执勤,直到下葬为止;葬礼在无玷圣心大教堂举行,主持仪式的维斯特兰教区的大主教本人。
而奥尔加·莫洛泽当然也被邀请出席葬礼,作为麦卡德的前同事、WLPD的犯罪心理学顾问,她理应得到如此待遇。
奥瑞恩·亨特以为奥尔加不会出席这场葬礼,他以为单就奥尔加之前对麦卡德的态度来说,他们之间可能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奥尔加接受了邀请——她出现在葬礼现场的时候甚至还挺像模像样的,她按照礼节穿了黑色的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了脑海,进入教堂之后面无表情地在棺椁之前瞻仰死者的容貌。
而和她同行的亨特则无法忽略那死人脖子上留下的一道狰狞可怕的印记,那是钢琴弦勒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就算是入殓师再怎么竭尽全力地化妆都没能完全掩盖。
他的眼睛闭着,皮肤失去了活着的弹性和光泽,如纸一般苍白的同时呈现出一种蜡一般的奇怪质感,空气中弥漫着无数鲜花散发出的气息也遮掩不去的某种防腐剂的刺鼻气味——抛弃无数诗人和作家的文字作品、忘记哲学家们的种种思想理论,在千万浮华的矫饰之下,“死”就是这种直白与具体的东西。
葬礼以正常的流程一项项进行,庄严的宗教音乐和唱诗,神职人员的读经,声音的回声在教堂高高的穹顶之下层层叠叠回响起来,听上去空寂又庄严。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象早晨。你因有指望,就必稳固,也必四围巡查,坦然安息。”
亨特不相信有神,也不认为人死之后能上天堂,于是在这档口他偷偷地向四周张望,看见不少人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在摸摸抹眼泪。巴特·哈代就坐在更前一排的位置,紧绷着脸,很难从他的面部表情猜测出他心中所想。
“你躺卧无人惊吓,且有许多人向你求恩。但恶人的眼目必要失明,他们无路可逃;他们的指望就是气绝。”
——这正是问题所在,信仰宗教的人们总想象神能甄别善恶,好人会在最终审判中升入天堂,而坏人则只能下地狱。而神真的能做到吗?善恶如何评判?倘若可以评判,他们今天又怎么回坐在这里呢?亨特又偷偷看了奥尔加一眼,奥尔加知道很多问题的答案,但是可能并不包括这一条;亨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她正盯着教堂立柱拱券上的一副壁画发呆。
壁画上画着出埃及记的故事,埃及法老想要阻止以色列人离开埃及,于是那全能的神就去人间行走。事先得知此事的以色列人们用羊血把自己的家门涂成红色,耶和华就在这个夜晚杀死了所有不住在红门之后的家庭的头生子。所有的埃及人、乃至栏中的牲畜,都失去了自己头生的孩子,于是法老终于感到惊惧,允许摩西带领着以色列人离开埃及。
奥尔加对着那副壁画发呆的时间长得出乎人的想象,等她终于眨眨眼睛回过神来,市长已经站在教堂中央开始讲话了。阿尔巴利诺寄给警方的那份数据里当然不包含任何有关于布鲁斯·普利兹克的部分,因此纵然是奥尔加现在也不可能知道他也是红杉庄园的会员。
这位市长在致辞的时候脸上带着真心诚意的悲痛神情,真挚到令人难以想象麦卡德活着的时候从未跟这个人打过一次交道。并且,他在致辞中十分巧妙地含糊过了所有跟“维斯特兰钢琴师”或者“礼拜日园丁”相关的词语,他竟然十分出色地在连“凶手”这个词都没提一次的情况下完成了这次卓绝的演讲。
在市长之后,还有死者家人的致辞。上台的是麦卡德的那个哥哥,或许他不得不来致辞的原因是他的母亲、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女士此时已经在座位上哭的浑身颤抖。拉瓦萨·麦卡德的哥哥比麦卡德本人大了好几岁,鬓角已经有明显的斑白痕迹,他面色憔悴,眼睛下面带着深深的阴影,尽管如此,他致辞的时候还是尽量把语调放轻松,没再谈那些令人悲伤的事情,而是讲了几件他弟弟的趣事。
那是那位不苟言笑、严肃过头的FBI探员不为人知的一面,普通人不会知道他小时候挥舞着塑料手枪玩具叫嚷着自己要去当海盗,不会知道他加入了匡提科当地的动物保护协会照顾被主人抛弃的狗狗,也不会知道他从高中开始就每年都去医院献血、各式各样的证书在他母亲家里放了一大盒子。但这正是死亡的残酷性所在,一旦一个人死了,他做过的一切都再没有意义,只剩毫无着落的回声。
“我想拉瓦萨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他肯定料到只要做这份工作,他有一天就会……”他哥哥在最后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早在几年之前,他就签了遗体捐献的同意书,他把能捐的器官都捐了。”
可惜这个探员不是死在医院里,也不是死在执勤现场。他死在一个废弃的大教堂里,直到死后好几个小时才被人发现,到那个时候,器官早就失去了能被移植的条件。不知道有多少躺在医院里等死的患者曾与他配型成功,但是所有人都永远地失去了机会。
最后,他的哥哥很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唉,”他低声说道,“可惜最后没能捐献成功。”
在教堂的葬礼结束之后,仪仗队护送着棺椁前往墓地,墓穴已经挖开,湿润的泥土如同暴露的伤口,袒露在阴恻恻的铅灰色天空之下。黑色的汽车车队在街道上蜿蜒前行,数千送葬的人们尾随其后。参加葬礼的警官们身着全套制服,六名护柩者将覆盖着国旗的黑色棺椁抬向墓穴,棺椁沉重地压在他们的肩上,乐队演奏起风笛。
虽然亨特对追查罪犯确实兴致勃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反社会者,实际上,他一直都很不喜欢葬礼这种过于悲伤的情景,这让他的心口发紧——在他干这一行之后,已经见过太多死人了,他一直希望以后不要再出席那么多葬礼,但是看来事与愿违。
尽管他一向不太喜欢麦卡德,但是葬礼的悲伤氛围依然让他感觉到太过压抑,他不想在奥尔加面前失态,就稍微离开了人群,在离致哀的人们较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等到自己稍微缓过一口气来再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看见奥尔加正在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说话——不过参加葬礼的人太多,其中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他恐怕都没见过。那是个相貌还算英俊的黑发男人,蓝色的眼睛在阴沉的天空之下稍微有些发紫(就好像伊丽莎白·泰勒一样,当时亨特不合时宜地想道),等到亨特走近了一点之后,就能清楚地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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