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秋宇在李好问坐下的时候, 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 看似随意地坐下。
“凡事皆有弊端。”
这位竟然一点儿铺垫都无, 上来就直奔主题, 李好问听得便是一怔。
“我这柄飞剑也曾经误伤过人。但没了它,这世间便少了一项能斩妖除魔的法术。”
“李司丞已获得如此进境,便该勇往直前, 探索更高深的境界, 或许能将眼前的弊端解决也未可知。”
李好问终于听明白秋宇在说什么了,嗯, 也算是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李好问忧心的并不只是“法术的弊端”而已。
然而秋宇见他并未说话,那张扑克脸忽然扭曲了一下, 用带着一丝委屈的口气开口道:“舍弟有司丞为友……真是有幸啊。”
秋宇没有多说,但李好问能猜到他的意思:屈突宜人都死了快一年了,李司丞还时不时地返回“过去”,任何事都与他商量。我这做兄长的也想帮忙,可是咋就争取不到李司丞开口呢?
李好问忽然觉得秋宇的哀怨有点搞笑。感情这位虽然是扑克脸,但内心也一直渴望着沟通,渴望能和自己这个“晚辈”好好聊聊。
最要命的是,怎么听起来还有点和已经故去的弟弟争宠的意思?
李好问赶紧晃晃脑袋,将这个念头驱赶出脑袋。
不过,秋宇说得也有道理。并非世间一切都能由自己按部就班去掌控的,出点儿意外实属正常。一边提升实力,一边去寻找解决弊端的方法,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做的事。
于是他认真地谢了秋宇,表示今后自己若有疑问,会尽量去找他商量。
秋宇依旧是那张扑克脸,十分板正地点了一下头,但是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扬,眼神也亮了些。
身边脚步声“咚咚咚”地响起,是卓来跑来:“六郎君,他们说得好有趣。连长吉哥哥都赞呢!六郎君快来听听?”说着,这少年不由分说,将李好问从地面上拉起来,拽着就跑。
秋宇见状,沉着脸微微摇头,但也起身,跟在后头。
李好问问了卓来,才晓得是河西军的人正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着。这群河西兵来历各部相同,他们之中有像崔扬那样的中原汉人,久在塞外当兵的,有张淮深那样世代居于河西的土著汉人,也有不少外族人,羌、突厥、吐蕃等各族都有,就如那名叫马十七的少年。
他们带着不同的出身背景,讲起各自打小就听的传说故事,立即让这一片营地像是个“传说会”、“故事擂台”似的地方。最会讲故事的高手便吸引了最多的听众,在他身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听众们恨不得让把同一个故事听上两遍三遍四遍才罢休。
卓来拉着李好问赶到的时候,就是一个三十多的汉子在讲侯君集灭高昌古国的故事。他正讲到侯君集兵不血刃,刚到高昌王都城下,首鼠两端的高昌老国王就一病呜呼。新国王只好向唐军乞降。
这汉子将这段历史讲成了后世的爽文剧情,人人听得大呼过瘾。连李好问都不由得考虑,不如以后建议《长安消息》这种小报上开个连载,刊登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故事。
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声问:“这高昌国在哪里呀?”
讲故事的汉子立即卡壳——擅长讲故事的未必就懂地理。
但是李好问身边,人群中另一个声音响起:“比咱们沙州还要往西一千多里。”
众人看去,开腔说话的人正是少统领张淮深。
“高昌古国在安西都护府的西边。那安西都护府就是侯君集打下高昌国之后,天子在西域设来统辖经略的都护府,当时的安西四镇是龟兹,焉耆,于阗和疏勒。后来改成了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那地方,可比咱们河西十州大得多了。”
李好问听得暗暗点头,心知张淮深家学渊源,对于西域行政区划的变迁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张淮深说着点点头,要那中年汉子继续讲爽文。
然而那汉子刚才露了怯,便失去了继续绘声绘色描绘的动力,之后便说得很简略,只说侯君集私吞了高昌国的不少珍宝,又默许手下军官劫掠,因此回朝后被天子责问下狱,后来就因谋反被诛,一代名将就此收场。
但因为这一段没那么燃,众人便也听得意兴阑珊,再没有那么多人喊好或者嚷嚷着让他重新讲了。
李好问听着点点头,心道这人讲的基本也没错。只不过侯君集谋反除了面子上过不去之外,恐怕还有政治投机的原因在里面,这些都不见于市井传说。毕竟大家伙儿都更喜欢听爽文嘛。
待这名大汉讲完,另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将官也举起了手,道:“我也来讲一个。”
“我要讲的,是大唐天兵出征小勃律的故事。
“这事儿啊,发生在天宝初年,主角一开始是咱们那位‘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明皇帝。”
李好问听着便一挑眉:没想到晚唐时候,大家是这样评价唐明皇李隆基的。
“传说死胖子安禄山的哥哥安思顺,在天宝初年向明皇帝献了一枚五色玉的玉带。明皇帝见了爱不释手,便命人搜罗大内宝库中的五色玉饰品,却发现根本没有多少。
“明皇帝下旨一问安西都护府诸将才知道,原来西域各国给大唐进贡时,都会上贡五色玉。然而这些贡物在途径小勃律国时,会被小勃律人抢走,所以没法儿贡至大唐天子面前。
“明皇帝大怒,便下令征伐小勃律。毕竟贡物无法抵达长安,便意味着小勃律堵着往来西域的商路,这并非天子乐见的。
“当时满朝文武都不赞成天子下令出兵,但是李林甫那奸相善于揣摩上意,当场支持圣命,并且还推荐了武将王天运。于是天子下令由王天运率领四万唐军,并统辖蕃兵各部,共伐小勃律……”
“小勃律?”李好问听着觉得有点耳熟,但是他完全不记得什么五色美玉、天子纳贡不得愤而出兵之类的戏码。
“这前面一段恐难以证实,但后面一段应当是真的,我小时也听父辈们说过。”这边张淮深也听见了李好问的自言自语,便往李好问这边挪了挪,解释道,“您且往下听。”
话虽这么说,张淮深面上却流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似乎这个故事并没有一个爽文式的结局。
“王天运一出兵便势如破竹,直抵小勃律王城之下。那勃律国王惶恐请罪,献出了所有私藏的五色玉,并且许愿每年进贡,然而王天运却没有接受,而是选择了屠城……”
那年轻将官说到这里,闻者一片唏嘘。想必众人都对“屠城”这两个字十分敏感。
“战事结束,王天运便带着三千俘虏和搜集到的珍宝回师。
“勃律国中有一名术士便道:王天运杀戮无度,有违天道。唐兵回程路上,必定被风雪所噬。
“果然,唐兵行了数百里之后,来到一片大湖岸边。此刻忽然天色昏暗,暴雪降临。同时大风骤起,风从湖中激起的湖水竟能当场冻成冰柱,掉落在湖面上,砸个细碎。”
一时间人人听得咋舌,塞外天气莫测,胡天八月即飞雪是常有的事。一夜北风紧,开门便是茫茫雪原也时有发生。但众人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连被风吹起的浪也能被冻成冰柱的。
就连李好问听了,也着实觉得有点灾难片的既视感——这形容,还真形象啊。
“半天之后,湖水猛涨,四万唐军一时竟全部冻死。仅有一名汉将和一名蕃兵生还。
“消息传到京中,明皇帝大惊,实在是不相信竟然有这种事,便命人星夜兼程,赶往事发地点湖边。
“那使者赶到的时候,湖边耸立着巨大的冰柱,宛若冰山。隔着冰山,那使者能看见唐兵的尸首,已经全都被冻成了冰尸,或立或坐,姿态各异,仿佛冰雕。
“等到那使者即将返回的时候,只见湖冰忽然融化消失,而唐军的尸首也随之消失不见。①”
这年轻人说完,众人围坐的火堆旁竟是鸦雀无声。这些河西军都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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