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副如诗如画的美景丝毫没有打动李好问。
望着眼前龙池旁被丢弃的食盒,散落在食盒周围的鱼脍,李好问似乎全身浸没于冰冷刺骨的海底, 放眼望去进士幽寂无光, 再看不到半点希望。
千防万防,甚至发动了长安城内千千万万的百姓, 自发保护各处水源,竟然还是防不住。
——有人悄悄躲在这兴庆宫中, 完成了对那伽的第三次献祭。
按照罗景的说法,那伽这时已完全具备成年的条件,等同于实力强大的神话生物,并非凡人可以对抗的。
更为可怕的是,它的成年意味着将搅动天地,给这长安城带来一场可怕的灾难。
“李司丞,”身边,屈突宜的声音响起,“我们已经尽己所能,警醒世人了。”
这位诡务司主簿的声音有点奇怪,音调略高,听起来尖细刺耳,但是音色还是李好问听惯了的清澈音色。
“但事已至此,您还打算……斩龙吗?”
心情激荡时,人说话的声音也会略有改变——李好问只道是屈突宜内心和自己一样剧烈波动,便没有多想。
那伽那种级别的神话生物,根本就是人类不可仰视的。
但此刻李好问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的,就只有当初郑兴朋留在笔记里的那些话:“在那些重要的时刻,每个人都将作出自己的选择,有些人选择了妥协,有些人选择了坚守。”
此时此刻,他又会做什么选择呢?
这时,夕阳刚好沉入地平线以后,玫瑰色的晚霞迅速转为黯淡,天空开始暗沉。
突然,李好问抬起头,双眼如同放置在暗夜中的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
“屈突主簿,我们依旧按照原计划行事。”
“好——”
这声音依旧有些变调,听不出什么情感。
李好问忍不住抬头看屈突宜一眼,见他正好伸出手,去自己左肩颈窝那里按了按。
可能是太过紧张,亦或是太过激动?
李好问正猜测着屈突宜的心思,就见对方冲自己一拱手道:“李司丞,事不宜迟,我去将这件事禀报太极宫,让他们也有机会早做准备。之后便回诡务司与您会合。”
李好问点点头:“我现在就回诡务司,希望李博士现在有些成果了。”
李贺的方案听起来极不靠谱,甚至不是一个“方案”。可是面对一个传说中的“神话生物”,这大概是最有希望的了。
*
丰乐坊内。
张武坐在自家租住小院的门槛上,身边放着他日常用的的双拐,手中则捧着一个编了一半的竹蒸屉,五指灵巧,飞快地编织着。
天边仅剩最后一点点余晖,张武却不需要这些光线。他对这些篾匠的活计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眼看天全黑之前又能编成一枚竹蒸屉,等到章家回来,就能卖给章家。
只是……章家得多久才能回来呀?
张武停下手,出神地望着颇为冷清的丰乐坊十字街。
这一两天里街坊邻里有不少都暂时出城去了,毕竟是诡务司发话——大家对这衙门怵归怵,可真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诡务司的话大家也不敢不听。
张武选择留在城内,并不是他听不进章家小娘子们的劝告,而是折腾不起。
要将他这个残废挪出城去,少不了便是一笔费用。
再说出城了住哪里去?
他们一家三口如今无依无靠,少不得又要投靠章家。然而最近这段时日,张武觉得欠章家的人情已经欠得非常多了。
这个汉子根骨里的秉性就是不愿低头求人,因此这一次他既没向章家开口,也没告诉李好问,就这么带着妻儿,留在了长安城内。
此刻坐在门槛上,张武掰着指头算——按说还有一天,就是诡务司预言“长安水患”的日子了。
可是看看天边残留的那一抹红霞——张武记起老话:“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看来明日又妥妥的是一天好天。
想到这里,张武不禁坐在阶前,开始为李好问担心:李六郎虽然已经做了诡务司的司丞,但毕竟是个年轻后生,难以服众。若是今次预测错了,恐怕对他的声望有影响……
正想到这里,忽然就见空中飘来一阵紫色的雾气。
张武是曾经在西域打过仗的老兵,听行伍中的老人们曾经说过荒野间的种种异象,颜色有异的雾气便是其中之一。这种雾气伴随的,往往是山野间的猛兽;甚至有可能它本身就是妖物吐出的毒氛。
见状,张武忙起身准备躲避。
但他竟忘记了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能拼能杀的伍长张武。
张武双腿已断,此刻刚要起身,马上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地面上,腰磕在门槛上,疼得他难以呼吸。
瞬间,张武整个人都被那淡紫色的雾气笼罩住。
但张武尝试呼吸,发现全身上下除了腰疼之外,一切如常?
张武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叹息一声:竟然没事。
可是……他为什么会想,“竟然”没事?
他其实是一直在期盼着自己“有事”吗?
突然,张武抬起脸,脸上不知何时已爬满了泪水——
“我竟是这样一个废物吗?”
他仰头望着天空。
苍穹一如往常,深蓝色的天幕像是一口倒扣的大锅,将小小的长安城笼罩在锅里。
丰乐坊十字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应他的疑问。
“张武啊张武,你这废物,活在世上有何用处,不过空耗粮食,拖累妻儿……”
一想到这里,张武忽然伸手去摸索早先散落在身边的拐杖,很快他就找到了,而且不知道用哪里来的力气,张武手持双拐,将身躯撑起。
“的、的——”
拐杖敲击丰乐坊十字街上的石板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
张武向西走出十几步,这才稍许清醒,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抛下了云娘,就这么自顾自地往外走?”
一想到妻子,张武心中便充满了温柔——两人刚刚结缔时的那些甜蜜的回忆瞬时全部涌上心头。
“可是……再不能连累云娘了。
“有我在,云娘和大郎的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艰难……”
张武面上的泪水一时间越涌越多。
身后,小院里似乎传来响动,似乎是张嫂在问家里的傻儿子是否知道张武的去向。
张武顿时加快了挥动双拐的速度,沿着十字街向西去——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往那里去。只是心中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不断驱使着他往西去,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缓解心中无边无际的愧疚。
不知为何,今日丰乐坊的坊门没有下锁,一向守在坊门处的坊兵都不知去了哪里。
张武撑着双拐,来到丰乐坊外。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夜色中的清明渠波光粼粼,正横卧在眼前。
这就是……“归、宿!”
一个声音在张武心内说道。
张武略有些奇怪,因为他是个老粗,“归宿”两个字,他能听懂,但是让他自己说,却说不出这样文绉绉的字眼。
这就好像是一个声音被直接放置在他脑海里,一个念头被放在他脑海里一样。
稍一愣神,张武已经忘记了这瞬间的疑惑——他在丰乐坊外看到了许多和他一样,迷茫而颓废的人。
他们纷纷向清明渠走去,口中喃喃念着那两个字——“归宿”。
去,去那里,蹈向那一汪碧波。
在那里,再也不必忍受活在这世上时时刻刻的折磨,不必对妻儿心存抱歉,日夜愧疚……只要向前迈出这一步,就能永远获得宁静。
在这一刻,张嫂与大郎的样貌曾经短暂在张武心中闪了闪。
但是很快,这娘儿俩的影子都被黑暗的阴影吞噬了。
张武突然笑了起来——
下一篇:谈恋爱不如许愿[快穿] 上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