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大和五年, 二月廿六, 未时一刻。”
屈突宜探头瞧了瞧院中竖立着的铜晷,十分周到地回答, 似乎这对来人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信息。
对面的年轻人眼眸深深,望着对面这个年轻版的屈突宜, 似有吃惊,但更多是激动,因此久久不能言语。
“难得你来的时候我是沏好了茶的,”屈突宜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在我这里饮一盏茶再走吧!”
“如此便多谢了。”年轻人真的在对面竹榻上坐下,眼看着屈突宜去小泥炉上打开茶壶盖,用竹漏舀了两杯茶出来,一杯递给年轻人,一杯捧在自己手里,一边感受着陶杯带来的温暖,一面低下头,闻着茶香,小口小口地啜饮。
那年轻人似乎感慨万千,胸中蕴有千言万语却无由诉说,最终只能低下头,饮了一口茶——
“噗——”
年轻人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这茶竟是这个味道的,结果喝得太猛了直接喷了出来。
“这用上等的茶叶,花椒、肉桂和香料一起熬的,咋还就喝不惯了呢?”屈突宜直挑眉,伸手摸摸光滑无须的下巴。
“屈突主簿……”年轻人开口。
屈突宜摇手:“跟你说了多少次,我这一向潜心修道,身无功名,就千万别再用这官职称呼我啦!”
“不过,你若是有更好的烹茶的法子也尽管告诉我。我挺好奇的,世上还有比这更能衬托茶香的烹茶法吗?”
“你再烹一壶热水,取事先炒好的茶叶少许,放入杯中,冲入滚水,等5分钟……一炷香,再慢慢细品——那是品味茗茶最好的方法。”
“好呀!”
屈突宜对新鲜物事一向乐于尝试,竟真的从竹榻上下来,倒趿着鞋子,又重新汲了一壶山泉水,顿在泥炉上。
但竹榻上那个年轻人已经等不来第二壶茶了。他的身影不久便开始渐渐消散。
屈突宜对此却并不感到意外,而是挥动右手,向那即将消失的身影告别:“李六郎,下次再见,我会告诉你我喜不喜欢你说的这品茗的法子。”
又过了一会儿,泥炉上的水烧开了。屈突宜真的按那年轻人所说,拈了小小一搓茶叶,放在杯中,用滚水泡开。其他香料一概未加。
屈突宜等到温度适合,小口小口地啜饮,令那略带苦味的茶香在口中弥漫。
“真不错!”
屈突宜感叹,然而他很快又郁闷地扁了嘴,小声抱怨:“咋不早说?”
*
李好问躺在自家榻上。
他的身体疲劳且虚弱,但一双眼睛却精神奕奕,亮若星辰。
其实他还没能完全掌握“一炷香”级别的“绝对时间”,但他实在是按捺不住,想要尝试一下,沿着时间溯流而上,返回十年、二十年之前,来见一见他的同僚、朋友、导师、长辈……来见一见年轻时的屈突宜。
他这大概算是冒险一试,选的“支点”也没有经过特别的准备,就定在了当时他乱入遇见屈突氏兄弟的道观,反正他记忆超群,将那道观的一应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权将那个景象作为“支点”。
然而他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准确地前往那个时间点,而是向后偏了好几年。
“大和五年”,算来要比他预期的时间点晚了三年左右。
显然,那时的屈突宜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好问了——他非但不感惊讶,反而主动报上时间点,帮助李好问定位。
李好问:难道我又穿了好几次,穿到了大和五年之前,与屈突主簿定下了某种君子协定了吗?
有了自己这么个“时不时穿一下”的选手之后,整个时间线就显得有点乱啊!
但这些,都并不妨碍李好问再尝试一回。
这一次,李好问决定让自己好好准备,争取穿越得再“精准”一点儿。
他先去厨下翻了点东西吃,又喝了一点儿水,静待体力恢复。
然后他将装着小红鱼遮摩遮利的荷包挂在自己的蹀躞带上,然后开始在自家榻上打坐,一面静静地冥想,一面感知着荷包里小红鱼的动静。
每一次小红鱼翻身,李好问就开始尝试用意识感知时间、丈量时间,在心里将时间的流逝与空间中的栅格对应起来。
他开始尝试预测小红鱼下一次翻身是什么时候。
刚开始这非常困难,他的预测要么早要么晚,有时感觉能差出“两炷香”去。
但随着他进一步集中精神,默默感知,他似乎多少能离“正确答案”接近一点儿了。他只会比小红鱼稍早片刻或者晚片刻翻身……不是,他不用自己翻身,他只是在意识里默默地陪小红鱼一起翻身。
虽然还无法达到完美,但李好问还是决议试一试,他想看看自己的“进步”对结果究竟有多大影响。
于是,李好问在心里默默回忆他的“支点”,然后纵身一跃。
“你——”
面前突然出现了那身青色的道袍,那张年轻而坦白的脸,浓眉大眼的屈突宜仿佛吃了一惊似的,专注地望着李好问。
“我见过你!”
年轻了二十岁的屈突宜见到李好问并无敌意,马上就放松了,笑着伸手一拍后脑。
“你不就是半个时辰之前我阿兄来时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见的那人吗?”
李好问:!
他竟然将“误差”缩减到只有半个时辰了?
效果如此立竿见影吗?
“啧啧啧!”屈突宜一副好奇心旺盛的模样,背着手,上下打量李好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换了一身衣服?好像连精气神都换过了?”
“这……你观察得还真细致啊!”
李好问这才想起,上一次他见屈突宜时刚刚经历过与那伽和赵归真的两场大战,正是满身血污,最为狼狈的时候。
然而现在他是晚间在自家休息,正穿着家常的衣裳。
时间这个东西还真是奇特——在对方看来不过区区半个时辰,但对于他这“时光穿梭者”来说,其中间隔着两三天。
“对了,早先你……为什么那样悲伤?”
屈突宜用李好问最为习惯的温煦口吻谆谆询问。
李好问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
“那时你泪流满面的样子,似乎真的很痛苦。你想要对我说什么,我却又都听不清……”
屈突宜关切地问道,虽然李好问这时对他而言,还只是一个见了第二面的陌生人。可见早先李好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此前从未见过,但眼前这年轻人所流露出的真挚情感,还是深深打动了屈突宜,而且也令他格外好奇。
“……”
“这……”
双方都很绝望。
似乎一旦触及某些极其关键的信息,他们就变得完全无法交流。
但屈突宜看得出对面的年轻人十分悲痛,悲痛到他有些不忍心再让对方触碰伤处。
屈突宜内心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也大概猜到了,可能自己就是那个令对方悲痛不已的“原因”。
但那又怎么样呢?
日子总不能不过了?
“那就别去想那些糟心事了!来,到观里来,我正好有个忙,没准你能帮上我。”
屈突宜洒脱地一转身,青色道袍一甩,似乎烦恼就都忘了。
这种气度令李好问既熟悉又心折。但……又有什么是他能帮到屈突宜的呢?
好奇心驱使着李好问跟随屈突宜进入道观一间用来清修的静室。一进门,却正好见到窗下放着一枚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相互胶着,似乎正杀得难舍难分。
依照李好问的判断,要么是此前有人在此对弈,下至激烈处暂时中断了。要么这就是一个传说中的珍珑棋局。
“我有一位兄长,”屈突宜大方地笑笑,“为人有点那个!”
“哪个?”
李好问凭空回想秋宇的脾气,顿时也觉得有点“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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