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问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伸手轻抚封皮,轻声开口念出这书的名字:“异仙传?楚郎君平日里也爱阅读这样的书籍吗?”
这是一本新书,很明显,是刻印坊最新刊印的产品,纸张甚至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李好问也很担心自己伸指去“读”会让纸页上的墨字摸花掉。
他翻开封皮以后,随手翻阅第一篇,见是讲述“盘古开天辟地”故事。
楚听莲每次见到李好问都有点紧张,这次也不例外。
她紧绷着脸点点头:“您看看第十七篇。”
李好问忍着头疼翻开书页,试图找到那“第十七篇”,却发现楚听莲非常贴心地在书册里夹了一枚铜钗充当书签。李好问抬起头,看似随意地伸指摸过书页:“原来你是说关于王子乔的这篇……”
楚听莲满心佩服:原来诡务司的李司丞早就读过这本书,甚至是过目不忘。果然读书人都有这等厉害的本事。
李好问却“读着读着”,觉得这个关于王子乔的故事平平无奇,并不特别。中国历史上的志怪笔记里,比这夸张离奇的,还有很多。
“这篇有什么不对吗?”李好问温和地问。
“这是楼里买来,给姐妹们读给客人当奇谈听的书册。我读到这篇的时候,”楚听莲垂着头回答,“这本书的这一页刚好被翻开,被一枚铜发钗压住,遮住了这上面的几行字。我扫了一眼,便吓了一跳——这不正好是楼内一名小厮亲眼所见的事吗?”
李好问曾经听楚听莲说过一次鞋子变尸体的事,此刻却耐着性子听楚听莲原原本本将那件事重新复述一遍,才强忍着头疼,去看用铜发钗遮蔽了半边的文字,果然也看到了,“王子乔之尸”这几个字。
见李好问凝神思考,且不断伸手揉着额角,楚听莲红着脸道:“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因李司丞交代过,一切古怪之事,尽可以报到诡务司来,亭连这才……”
李好问点点头:“你做得很对。”
自从上次崔真告诉他这个时空的基本规则之后,李好问也隐隐约约觉得王子乔的存在可能与有关他那些传说密不可分。
而楚听莲所述之事,正好是对这猜测的一种佐证。
只不过,这种猜测如果是真实的,他又该如何利用这一点,还是个问题。
李好问揉着额角,继续问:“楚郎君,最近倚云楼里还有什么特别之事吗?”
楚听莲想了想,便道:“确实还有一件。”
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赧色,低着头道:“前些日子,因为有‘管仲’丞相照料倚云楼的生意,倚云楼的光景比过去着实好了太多……”
李好问:倚云楼的生意好?这也算是正常,不是什么特别之事吧。
“……于是,前两日楼内来了几位稀客。他们是,宫中的太监。”
李好问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了难免“卧槽”——连太监也逛青楼,这世道也太……
“楚郎君确定他们都是宫中内侍?”
楚听莲非常肯定:“确定。他们之中,一位年轻些的,姓仇,名从广,担任宫中宣徽使……”
宣徽使确实是宫中内侍的职务名称,宪宗时便已经存在。这宣徽使是宣徽院的掌管,总领大内诸司使既三班内侍名籍,是个不小的官儿。
李好问倒是没想到,楚听莲竟然将这些前来寻欢作乐的人,姓名官职打听得如此清楚。
但是,仇从广这个名字,倒是没能唤起他的任何联想。
楚听莲继续说:
“……另一位年长的,姓马,名叫马元贽……”
这回还未等楚听莲说完,李好问就要惊跳了。
“马元贽?你确定是马元贽?”
楚听莲端正地点了点头,表示非常肯定。
李好问顿时皱起眉头,思索这个情报的意义。
马元贽这人他早有耳闻,不是因为这名宦官至今执掌着什么权柄,而是因为此人在昔日武宗朝曾权倾朝野,到了能够决定废立的地步。
大唐的上一任皇帝武宗李炎,因为没有得到葛洪这样的大人物指点,服用丹药而不幸身亡。他驾崩时诸子年幼,外戚虎视眈眈。
是马元贽拍板做主,扶植当时还是光王的李怡做了皇太叔,将其扶上皇位。
当时光王假装痴呆,扮猪吃老虎,马元贽认为其作为傀儡比较好控制。
可惜的是货不对板,等到李怡改名为李忱登基之后,才渐渐露出锋芒。马元贽虽然有“拥立”之功,可是在这位无比精明的帝王手中根本讨不了好去,只能交出手中权力,在宫中领了个闲差。
他年纪也已不小,估计是想安享晚年的。
可是,这位怎么就跑到平康坊去安享晚年了呢?
李好问这么想着的时候,楚听莲又道:“那位仇从广,李司丞可能没听说过其人,但是其父,您一定听说过。仇从广,是仇士良的长子。”
这次李好问实在没能绷住,终于流露出惊讶之色:“原来是仇士良之子!”
若是没听说过仇从广,甚至没听说过马元贽,都没关系,但如果没听说过仇士良,那还真不能吹嘘自己了解晚唐历史。
仇士良是晚唐时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曾经挟持文宗作为傀儡,扶植武宗上位登基。他在宫中掌权时,曾经杀了两个亲王,一个妃子、四名宰相,无数大臣,双手沾满了李唐朝野的鲜血。
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还善终了。不仅善终,还留下了子孙后代,要么在宫中继续当值,要么进入朝中做官——大概就是,当太监竟然还当出世家的感觉来了。
此人当太监时,曾经留下一句著名的“太监真经”,大意是说:天子就不能让他闲着,如果天子闲下来,就会去读书,接见大臣,听取谏言,渐渐地也就能学会深谋远虑。如此一来,天子就会减少玩乐游幸,就不会再倚重信任宦官。
所以宦官为了巩固地位,最好就是搜罗珍宝没人、鹰马斗兽,每天用打马球、游猎、歌舞和酒色来迷惑天子,最终让天子穷奢极欲,深陷其中而不知疲倦。
如此一来,天子就会讨厌经术政治,不听劝谏,两耳闭塞,疏远大臣。届时便不得不倚重身边的宦官。如此,恩泽与权力便再难逃出宦官们的手心①。
若真的能踩在仇士良的鞋子里,或许会觉得这番太监固宠之道实在是太精妙了。
然而李好问是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知道这么做是以国力衰颓,江山危殆为代价的,自然对仇士良生不出什么同理心。
他知道这仇士良死于会昌年间,但是却不知道仇士良的长子竟然也在宫中当差,而且是做的宣徽使这样的高官,并且与马元贽走得如此之近。
楚听莲眼见着李好问从面露震惊到转为镇定,知道对方已经消化了这个消息的大部分意义,于是她低着头,试图说出那最难以启齿的部分。
“那位宣徽使仇从广并未在倚云楼歇宿,但是,马元贽在楼内选了一位姐妹陪夜。”
李好问想象了一下这场景,感想是:地铁、老人、手机……
“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楚听莲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李好问想了想,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忙问道:“楚郎君,你所说的‘怪事’,莫非是,太监也能行房事?”
楚听莲一呆,连忙点头,然后道:“亭连事后去问了那位姐妹,她说,马……那什么,与常人完全无异……”
“无异?”
李好问自己也懵了。
唐代的太监都是真净身的,没有嫪毐那等假内侍之说。
马元贽曾经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这样的人物,越发不可能是假太监,所以必定是曾经净身的,不可能到了这么大年纪,还能出宫来逛青楼。
他这样一懵,楚听莲便以为他不相信,连忙补充道:“这是楼里的姐妹亲口所言。我原也不愿相信,可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必要骗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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