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慢慢推开了一小条缝。
陈年尸骨腐朽散发出的腐臭味从缝中散出,极难闻的恶臭瞬间往上升腾,这股臭气还带毒,寻常人闻了容易染疫病,再不济也会头晕脑胀。
姜遗光及时避开了,待瘴气渐渐散尽后,才一点点推开棺盖。
道路边,一只乌鸦啊叫两声,骤然飞入更远的密林中。
开棺时姜遗光没要他们帮忙,合棺后,他把棺材推回去,一群人开始填土,总算在天亮前把坟墓复原了。
第57章
赵瑛还在幻想着拿了一百两该做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话,姜遗光就干出了这样的事。
要是她知道,恐怕当时就要抽刀追杀对方。
几个近卫办事妥当,填完土后还在上头都细细撒了层和其他地方一样的细土, 盖上草皮, 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姜遗光祭拜完南夫子、老姜头后, 又去了自己父母坟前。
墓碑上,姜怀尧三字清晰入骨。
姜遗光静静地坐在坟前烧纸,火焰舔舐黄纸, 燃成灰烬。
藏书楼内,他看过了姜怀尧所有的卷宗。他渡过五重死劫,却死在了一次街头杂耍中。
现在,他也卷了进来。
是巧合,还是人为?他已不得而知。
姜家早已败落, 还记得姜怀尧的人,恐怕只有自己,想查也无从下手。
离开后,他同赵氏告别。临走前, 他特地盯着挽住赵氏胳膊的赵瑛说了一句, 自己还会再回来。
赵瑛会以为他是去筹钱了,她会为此保守住秘密。
四人回京。
回到庄子上, 有两件事。
其一,岑筠死了。
他出现在自己所住的院子里,像是从楼上掉下来摔破头死的。
姜遗光对岑筠的死没有任何感觉, 但他吸取了教训, 适时露出哀容。
尸体早就被运走了,摔下带血迹的地方移种了一棵月季。属于岑筠的那面镜子也被送走, 不知会送到谁的手上。
农庄中少了个人。藏书楼里,多了一份卷宗。
其二,容楚岚给姜遗光单独下了拜帖,请他去兰庭寺一叙。
兰庭寺素有灵验之名,寺中法师们能解好签,能念许多经。
姜遗光想了想,请人再送帖子,同意赴约。
他需要认识很多人,知道很多事。
他想知道所有的事。
京中无人认识他,面上伪装卸去后,姜遗光在庄子上跟闫大娘又学了一天武,次日,赴兰庭寺。
兰庭寺在京城南角一座山中,骑马过去用了一个多时辰,姜遗光带了两名近卫,一人负责看马,另一人跟着他。
兰庭寺香火旺盛,平日常有人来,或求姻缘、或求官运。姜遗光顺着人群一路往上走,容楚岚约他在大堂见面。
那厢,程巍正同他母亲一路往下走。
“母亲,我真的已大好了。”程巍自觉不孝,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他母亲操心。
前些日子的梦魇,也实在叫他不好意思提。
他侧头往下走,不慎撞上前方一个人。程巍连声道歉,却在对方抬起头后瞬间失声。
他撞上的这位,正是令他梦魇多日的罪魁祸首。
一看见姜遗光,他的眼睛好似又疼起来。他还能回忆起对方手指硬生生捅进自己眼眶中一抽一抽的痛感。
“你,你怎么在这里?”程巍下意识后退一步,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脸色已经白了。
程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在质问,连忙补上一句:“我是说,你也来兰庭寺上香吗?”
姜遗光露出一个笑:“程兄,许久不见,我与人有约,在兰庭寺见面。”说罢,又对程巍身侧的程夫人微一躬身行晚辈礼。
程巍很快收敛住震惊之色,不让人看出来。程夫人见儿子碰上了一位熟人,且这少年斯文有礼,看着就很让人喜欢,不由出声询问:“我儿,我看这位小友很是面善,不知如何称呼?”
姜遗光扫一眼程巍,知他在后怕,只是既非死劫,他们又没过节,他不明白这人在怕什么,他道:“程夫人,我姓姜,小名善多。”
程巍不准痕迹地将自己母亲拉远了些,干笑着问:“我还要在寺中住几日,善多要是方便,可来寺中寻我。”
程夫人刚想问他不是正要和自己回家么,又把话吞了回去,装作无事,同他道别。
出来这几日,家中事务该无人打理了。
她继续往下走,回头看去时,程巍已跟着那个姓姜的少年走进了人群中。
程巍也是一时间才想起来这个主意。
现如今渡劫之人越来越多,他的身份不上不下,实在尴尬。去结交权贵子弟,人家当你高攀,寒门中人又瞧不起为商者,嫌弃他们满身铜臭味不愿结交。
姜遗光看上去并不在意身份,或许可以结盟。
当然,这个念头在他看见和姜遗光相约的少女后,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姜遗光怎么会和容楚岚认识?
容楚岚与凌烛等人交好,她在这儿,凌烛他们或许也在。姜遗光应当就是同他们有约吧?
那自己就不能再凑上去了。
程巍脑海里转了一圈,立刻道:“善多,我想起我房中还有些事,我先回厢房。”
说罢,立刻钻进人群中跑了。
待姜遗光到容楚岚身前,二人打过招呼,后者看一眼那个远去的背影,颦眉。
“那是程巍?”他们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此人过分谨慎,甚至有些胆小。
姜遗光:“是他。”
顿了顿,又说:“他在怕我。”
听他还有些纳闷似的,容楚岚笑出了声:“他回来后,听说梦魇了七八日。”
姜遗光没再说话。
两人没有上香求佛,而是往里去。
寺庙中浓郁香烛气息飘涌在周身,来来往往信徒带着愁色与迷茫。高台上,佛陀慈悲怜悯,普度众生。
“这座寺庙有些异常,我请你来也是因为此事。”二人渐渐走到了一处僻静偏殿,里面只有一位小沙弥在扫地,见有客来,双手合十行一礼,又退下了。
姜遗光不解。
容楚岚道:“你的镜子应当没忘了带吧?”
姜遗光示意自己带在身上后,容楚岚才同样从腰间荷包上拂过,她轻声说:“这座庙,号称让人心想事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上面曾查过,暂时没查出什么来,这才叫我们来看看。”
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姜遗光却一瞬间想通了什么:“镜子能克诡异?”
容楚岚轻笑一声:“自然,山海镜能将作怪邪祟吸进去,然后化为镜中死劫。我等再入镜渡劫,便相当于将这恶鬼超度。”
“否则,陛下又怎会让入镜者都聚在京城?”
自然是因为,山海镜越多,京城就越安全。
“原来如此。”姜遗光问,“你觉得兰庭寺中也有恶鬼作祟么?”
“自然。”容楚岚颦眉,道,“这间庙号称心想事成,可这心愿却完成得实在奇怪。”
“我曾听说,有一个书生,贫困潦倒,屡试不第,来这无名寺拜过后,不出半月就得贵人赏识,飞黄腾达。后特地上山还愿,替庙中三座佛像镀了金身,叫人羡慕。”
容楚岚冷笑:“但是,他得贵人赏识的原因,是因他身怀六甲妻子在郊外摘水中荇菜,不慎被打猎的那位贵人射中而死。那书生悲痛欲绝,贵人亦心善,便许了他一个前程。”
姜遗光道:“这么听来,那书生的前程是用他妻子的命换来的。”
容楚岚:“的确如此,这样的事还有不少。”
查了查这兰亭寺,倒还真叫她摸到些门道,什么赌徒许愿后得黄金千两、貌丑痴儿如愿娶得美娇娘、垂死病人忽然痊愈等,一桩桩一件件说来,名字时间都有,叫人无法不信。
“只是,凡在这寺中许愿,且心愿得偿者,都没有好下场。”
就如那个书生,飞黄腾达后卷入朝中党争,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容楚岚提醒他:“我想,你应该不会被迷惑许愿吧?你可有什么愿望?”
姜遗光淡淡道:“没有,我不信这些。”
容楚岚像是自言自语:“我也不信。”
“我若想要什么,总该靠自己去争。别人平白无故送的,总有一日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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