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小生胸口还在流血,越流越多,已经淌到了他脚下,黏糊糊的浸湿白色高底鞋帮子。
王武又恐慌又恶心,他想跑,可脚下却生了根似的牢牢黏在原地。身子僵着,手腕一抖,长剑舞了个剑花,嘴上依旧拖长音、有气无力地唱词。
原地转两三转,方丈台中踩出凌乱血脚印。
而另一头,无人的雪白地上也浮现出和他脚下一模一样的血脚印,往他走的反方向走去。
那是……什么东西在走?
王武错不开眼地睁大眼睛瞄,只见空白地上血脚印一步步走进帘子后,他还想看清楚,又身不由己地面转朝向黑洞洞台下一大群人,抬手亮嗓。
“好!——”
不知是谁在叫好。
是人?
还是鬼?
能看见的一切地方都黑糊糊的看不清,头上悬着白灯笼晃啊晃,他脚下的影子也落在凌乱的血脚印和被他踩着的血滩里看不清。他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台子后又有什么,也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小刀一样往骨头缝里钻。也直到那阵风吹来,王武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淋淋漓漓沾在背后又黏又湿的难受。
等他再度身不由己地转过去后,直惊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血脚印消失在帘子前,那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帘子微微鼓起来一点儿人的轮廓,像里面裹了一个人。
他再怎么蠢也不可能以为里面真是个活人。
血脚印就在面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心里清楚也没用,他跑不掉。帘子前头拉二胡的吹笛子的也没个停,还在继续。
……
李芥和沈妍坐在台下,和周围人一起拍掌喝彩。
他们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坐在戏台底下,周围全是和他们一样来听戏的,看不清脸,那些人脸和夜色一样模糊不清。
但他们能感觉到,黑暗中,这些人不光在看台上的戏,也在阴冷地看着自己。
好在沈妍和李芥运气不错,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两边。李芥想扭头看看其他人在不在,可他眼神一旦没看着台上,周围那些东西就要盯过来,他便不敢再试探了。
他们不能动,没法出去查探什么,估计死劫的关键处就和这出戏有关。想到这儿李芥索性和沈妍对视一眼后便专心听戏。
台上的戏刚开场不久。
最先出来个粉衫婢女坐在房里绣花,捻着针对月感怀她家小姐命运多桀遇人不淑,竟是碰上个负心汉。
紧接着,她家小姐也出来了,穿着一身红嫁衣。血一样的红,白灯笼、漆黑夜中更红得刺眼。
穿红嫁衣的小姐拖着带哭腔的长音唱道,她一心一意对情郎,怜他家贫,赠他钱财,送他赶考。不料那位情郎却翻脸不认人,转头娶了富家小姐,只寄回一封绝情书。
可怜她孤苦无依,不如早早离去,以免在这世上受苦。
女子一边哭一边唱,泣声呜咽如鬼哭,悲怆不忍闻。她手上耍了个花样,解下长水袖,头打个结系在一块儿,当空一抛,绕过横梁,落下的一端又打个结,结成个绳圈儿。
李芥心里一突。
不好!她不会是想上吊吧?
一片黑糊糊的,他连白灯笼上头哪来的横梁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哪里有逃跑的门了。
就算有,他也不敢贸然逃跑。
可要是这戏子真“上吊”了该怎么办?
李芥和沈妍都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他们连商量都不成,坐在周围的“人”嘴里只有叫好,除了叫好什么也不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嫁衣鲜红如血,女子搬来矮凳,站上去,轻轻一蹬——
整个人便陡然吊在了半空中。
而后,她微微挣扎起来,一面挣扎,一面嘶哑地唱。她唱这世道不公,又唱自己身世可怜,再唱那些个贪嗔痴怨。
唱着唱着,清亮唱腔渐渐嘶哑,断断续续,从喉咙眼发出古怪的近乎断气的声音。
她用死前最后一口气,去诅咒那个情郎。
李芥和沈妍都提起了心。
混在人群中找不到他们二人的其他入镜人也心惊胆战。
一声尖叫!
婢女一把掀开帘子,从后面冲出来,又是哀戚地一声悲鸣后,跪地痛哭,边哭边唱。
她怀里还抱着襁褓,唱道,主人死去,这个孩子该如何是好,主人待她不薄,她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养大。可无奈她一介弱女子,自身也难保,想来想去,只好带着孩子去找小姐的那位情郎,把孩子交给他。
这些唱词倒没什么……
让入镜人们浑身发毛的……是婢女身后悬吊着的嫁衣女子。
随着婢女唱念做打,时间逝去,她的嘴渐渐张开,舌头一点点吐出——
一直不间断地向外吐,犹如民间传闻中吐着长舌的黑白无常。
李芥每看一眼,都能发觉那舌头伸得更长,到最后,长得超过吊在空中的两只红鞋子拖在地面,轻轻的一晃一晃。
婢女却和没事人一样继续抱着孩子哭唱,唱罢,抱着孩子一行礼后,缓缓退下。
这样一来,在台上的就只剩下吊死的……
不,等等!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消失了?
婢女退下前吊死的红衣女子还在台上,可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没见人来抬,女子身影便不见了,只有一圈白练空荡荡挂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第一折戏落幕。
沈妍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不敢动作太招摇,轻轻扭头想看其他人在哪儿,可入目却是一片黑暗,白色的绳与红色的嫁衣,脖颈处剧烈疼痛传来。
她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台上那个吊死的人!
沈妍剧烈挣扎起来,想抬手抓着绳子要让自己下去,可一股巨大的力抓着她的脚用力往下拽,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两只手也被冷如冰的一双手臂牢牢禁锢在原地。
就在她面前……那个女人就在她面前!用力地抱住了她!脸贴着脸!沈妍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早已死去长满尸斑的一张脸,浑身腐烂腥臭不堪闻,可即便这样,她仍旧不放过她!
两个人份量吊着,白练绷得直直的,随时要断开,可到底也没有断开。
救我……
救救我啊!
沈妍说不出话,她只能看见面前的女人张开口,腐朽的喉咙还在一句又一句唱词。她看到了台下的李芥和仇少才……刘承和、微生绛也在……
好几个人都在……
可是,他们都只能在台下看着她死……他们还要叫好,否则他们也会死……
沈妍的意识……消失了。
锣鼓欢快奏起,第二折戏开场。
第二出戏,说的是那个情郎的故事。
第291章
朝阳公主的病一日比一日重。
她躺在宫里, 望着顶上漂亮的帐子发呆,只觉得宫里静悄悄得可怕,一点儿人气也没有了。
好安静啊……
她想到了二哥。
他被带走后,躺在那棵槐树底下时, 也这样安静吗?
月亮升得老高, 星星也亮得晃眼。
朝阳公主想到了父皇曾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位的预言中, 红月之日似乎是某种不详征兆。至于是如何不详,又为何会有红月,父皇却又不愿意说了。
是父皇不愿意说……还是他也不知道?
朝阳公主可随意出入御书房, 宫中书库浩如烟海,她一辈子也看不完。可她却也从未见过关于红月的记载。
古时若有红月此等凶险异象,不可能一点记载都没有流传下来。要么是从未有过,要么……就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血月为大凶之相,引人恐慌。不论谁当权, 都不会在史书中特意提到吧?
想到这儿,朝阳公主侧头向窗外看去,似乎能穿过厚重床帐过漆黑苍穹,看到那轮明月。
她不知道二皇兄到底对父皇说了什么, 才叫陛下把自己关在这儿。
可能和他没关系, 也可能和他有关系。满宫里的人都可能有关系,她得父皇圣宠多年, 她多一分,其他人就要少一分,谁能不恨她?
就连母妃, 不也在隐隐怨着她吗?
不知是谁做了什么, 总之,现在父皇顾不上她了。
宫里的奴才们消息最灵通, 她刚有“失宠”的迹象就能觉得身边冷清了不少,剩下不少人没踩一脚,是还在观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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