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他如亲兄弟的师兄们死在了荒郊野外,他却连收尸都做不到!凭他一个人,怎么把师兄们带回去?
想到这儿,王连苍就忍不住要落泪,转过头去抹了眼睛,又见棺材铺子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背对自己,一身黑,头上也戴了黑色幂篱,乍一看像个鬼影子,吓他一跳,差点撞上去,好玄站直了身子。
“对不住,兄台,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王连苍拱拱手。
那黑影子不知有没有听见,无动于衷,一旁有人笑道:“你和它说话作甚?它又听不见。”
说话那人站在黑影子身后,穿一身麻衣,两手平举搭在黑影子肩膀上,探出个头来笑他,一张脸平平无奇,嘴唇略厚,瞧着有些忠厚老实。
他说话的口音有点奇怪,不像本地人,倒像是湖南那边口音。
王连苍以为那黑影子是个聋子,一拱手就要走,踏出门槛走出没几步,下意识回过头去——
麻衣人依旧双手平举,黑衣人和他相对而立,同样双手平举托在他上方,四条手臂贴成两条,同时一跃,纵身跃过高门槛。
跃起的一瞬间,遮脸的黑幂篱跳起一角,很快又掉下去。
露出的一点点皮肤……让王连苍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他当然能认得,那个黑影子他……他长满了红紫色尸斑!
“你等等!”王连苍自个儿都没想明白,快步奔过去,指着黑影子,再指向麻衣人,张着口不知说什么,“你们……他……”
他以为又是被鬼迷惑的人,想着怎么说,谁知那麻衣人笑出了声,问:“竟然让小兄弟看出来了?”
见王连苍张口难言,麻衣人又道:“不妨事,待我先送它入棺休息,再来找小兄弟喝几杯,如何?”他眼睛也厉害着,看王连苍一身短打武人打扮,手指粗糙,腰间佩刀和短匕、水壶等,身板结实高大,一看就是常年在外行走的习武之人,兴许是干镖局的,不免觉得亲切。
镖局押镖运货,他们赶尸送客死他乡之人回家,都是受人钱财办事,还有些相似。
第260章
天渐渐黑下去。
麻衣人和店家说了些什么, 就带着黑衣服的尸体往后院去,后院安安静静,没人跟着,王连苍要跟过去被拦住了。
门被关上, 不允许偷看。王连苍只好在门口等, 他想象着那尸体乖乖躺进棺材里, 又给换上了寿衣、寿帽、寿鞋等物,不免畏惧又兴奋,思及自己的师兄们也成了这样的死尸, 神色又黯然下来。
换原来,他也只有小时候相信这世上有这等秘技,什么个巫蛊、赶尸、只认为是话本里头杜撰的,可现在他自个儿都亲眼见过了厉鬼,哪里还会质疑?
赶尸……
他现在, 不就正发愁怎么把师兄们尸首带回去吗?
至于那些客人……他无能为力。
他心里甚至还有些愤恨,这帮人……他们明明有镜子这等宝物,为什么不拿出来镇妖邪?为什么要锁在木匣里?
如果他们早拿出来,所有人都不会死!
王连苍起了念头, 就跟在麻衣人身边不走了, 兄弟前兄弟后献殷勤,问清楚忌讳后, 忍痛花一两银子在当地酒楼买了桌好席面,请麻衣人吃酒。
麻衣人忙活完,见这小子人高胆大, 上道, 看着便像是有什么事求他,套出话来, 他果然是个走镖的,还不是本地人,心里就清楚大半了。
估摸着是走镖的时候出了岔子,弟兄们死了,又不好收尸,这才见了他跟扒着救命稻草似的。
他心里自得,被奉承两句后还能坐得住,又继续问,果然问出王连苍的目的。
他道自己走镖时撞上了匪徒,师兄们拼死护他逃出来,他去报官,县令却不管,无可奈何下,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把师兄们尸骨送回去,以免在荒郊野外被野兽啃食,或被山匪糟蹋。
说到可怜处,王连苍想起自己师门,不免眼泪满眶。他年纪不算大,又没成家,有股天然诚挚的气息在身上,很招人喜欢,叫麻衣人也有点心软,给他倒杯酒说起自己的事儿来。
麻衣人姓李,名三,没什么字号小名,旁人就叫他李三。李三也是师父带入行的,赶尸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师父死后,他就自己接点儿活干。这行晦气,没女人肯嫁他,他过了年纪也没那个念头了,干脆一个人混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回赶尸说来也巧,是他受本地一家人委托。那家人老太太梦见自己在外地的小儿子得重病死了,托梦回来,哭着说想要落叶归根。老太太醒了以后深信不疑,四处托人求人去那地方看看,如果小儿子真没了,就把尸骨带回来。
“赶路难啊……如果只是托个口信也就算了,要人真没了,谁能把他带回来?”李三喝口酒,笑道,“……反正有人托到我头上来了,我就走一趟呗。”
王连苍忙给他敬酒,道:“大哥是个热心人。”
李三差点儿笑岔气,连连摆手:“什么实诚人,我从小到大都在学这个,你要是不让我做这个,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王连苍又是一通好话。
酒过三巡,他答应下来:“原本我走一趟后总得休息两日,看小兄弟你等得急,过几天我们就上山去看看。”
“不过呢,我也得同你说实话,这门事我不保证能成,按你说的,有好几个,过了这么几天,还有可能尸骨不全了。要是能成,能起来,我就走这一趟。要是不成,也别怨我……”
王连苍哪里敢抱怨,连连道不会,不会,能帮忙就已经很感激了。
至于到底怎么赶尸的……
王连苍不会问,各行手艺人都有自己的秘技,问了就得罪人了。再者,李三也不会说。
李三说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他还是穷的叮当响,王连苍付钱后,二人找了间客栈住下。李三一眼瞥见王连苍掏钱袋的模样,放下心来——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不担心王连苍贪图谋财害命。
翌日,王连苍陪李三去那老太太家中取了剩下的银钱,棺材铺子的人早就到了,一片哭声震天中,二人离去。
王连苍心里也不好受,跟着李三在街头巷尾乱转,买这买那花了不少钱。李三又专门点那些酒楼酒馆进去,要求吃点好的。
“你不懂,等开始赶路了,就吃不上这么多好东西了,现在能吃多吃点儿。”这地方还有人卖馕,李三买了十几个,穿了洞背在背上厚厚一叠,这玩意儿一个能吃好几天,顶顶扛饿。
他边收拾东西,边对王连苍说:“到时候我们得专门走山路小道,走大路,那是要吓死人的。晚上也只能在路边或者庙里住,这地方我看了,没有死尸客店,到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王连苍跟着他一块儿收拾,也备了不少干粮、伤药,两人收拾整齐,最后一夜好眠后。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往山林去。
他二人身后,一个闲汉见他们总算要走了,眼睛一亮,弓着身子就往外跑,跑到一处酒家,寻了上头抻着腿喝酒吃肉的一个衙役小声说,他们要找的反贼准备跑了。
那衙役也是喝多了,正上头,不耐烦叫骂:“什么就叫做跑了?跑了你不会去追吗?还要爷来教你?”
那闲汉被踢了一脚也不敢抱怨,想自己一个人也抵不过他们两个,眼睛一骨碌转,叫了几个平日一起玩乐的,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疾走去往山林间,小路坎坷崎岖,路上还是有几个人的。他们背了个筐,筐里放镰刀柴刀,假装自己是去砍柴的,一路跟着走。
跟着跟着,几个人就发现不对劲了。
拐个弯,怎么前面两个人就变成了四个人?
另外两个人莫非是躲在路上和他们汇合的?
想到这儿,几个闲汉都有点惊慌,害怕路中间还有什么埋伏,镰刀拿在手上小心打量四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反应过来。
只是,等他们走过那个拐角,什么也没发现。
自然也没发现,拐角深处,安静地立着一座坟。
还在赶路的王连苍和李三什么也没察觉到,他们往后看,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因而王连苍虽感觉到似乎有人窥视,却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而生出的错觉,但那股感觉更强烈时,他又以为是躲在山林中的鬼怪,正在窥视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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