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黎恪苦笑,“我自作聪明,掉下水里,多亏善多把我救上来。”
世间莫过人情最难偿,尤其是救命之恩。
姜遗光没说什么。
反而是兰姑开口,把他们刚才发现的事儿说了。
“不是月亮有问题,而是水?”
黎三娘和九公子都陷入了深思。九公子此刻恢复了平日有些懒散的模样,撑着下巴,走来走去。
“既是水有问题,水中真正作祟的恶鬼我们也不知在何处,贸然祭祀所谓海娘子恐怕也不成……”
黎恪反而道:“未必,也可一试。”
“只不过,这回祭品该换一换。”
……
几刻钟后,船上所有尸首都堆在船头。
他们个个都古怪得很,看上去还是人形,可又有了其他的怪模样,手脚似乎变长了些,皮肤惨白。九公子还记得其中一人肤黑如炭,没有想到,当他死后,他看上去也是白惨惨的。
一个接一个,不断往下推。
每推一个,九公子,就在心中念一句佛号,黎恪同样目不忍视,可他依旧要动手。
黎三娘,兰姑亦如此。
不这么做,他们就无法离开。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原本他们至少也该带着这些人离去,好歹叫他们家人收拾了有个念想,而不是永远葬身在这冰冷的水底。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随着一具具尸体抛下去,江水中的血色一时间更加浓郁。
天边血月逐渐“圆满”,从半月变为满月。
可随着那血月的“圆满”,天光渐渐亮起。江水中的血色反而往下沉,露出原本的水色。
已经,扔完了。
月亮还差一点点才完满。
可这条船上已再没有别的供品。他们是最后的供品。
姜遗光一直默默帮忙,没有说话,待尸首全部扔完后,他站在一边,敏锐的察觉到众人气氛有些僵。
但奇异的是,没有任何一人心中有杀意。
他们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现在可怎么办?没有人了,我见厨房里还有些生猪肉和羊肉,不知可不可行。”兰姑口吻轻松。
姜遗光摇摇头:“不必,我们原来那条船上,还有几个小太监。”
一句话点醒心绪复杂的五人,九公子立刻做了决定:“还是回去,然后乘小船立刻靠岸,找禹杭州知府。”
他身份在此,禹杭州知府不敢拿他如何,等再过些时日,镇压赤月教的大军就来了,到那时,他们会更安全。
一行人如法炮制,重新回到小船,划回去,这回不需要太多人,九公子和黎三娘迅速登船后,将几个小太监的尸首都扔了下来。
水面彻底澄清。
天边血月消失不见,换回一轮红日,阳光暖融融照在几人身上。
“也不知这次回去后,死劫又该难到何种地步。”九公子苦笑一声,“待回到京城,我做东,请诸位好好聚一聚,否则,以后恐再难相聚。”
黎恪劝他:“九公子也不必说这种丧气话。”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话是真的。
死劫,本就为九死一生之大劫难。
他们一路上收了多少诡异,这些诡异,又将尽数在死劫中对它们穷追不舍,除此外,还有其他知晓他们为收鬼之人的入镜人,到时也要害他们。
九公子和黎恪袒露,称自己杀了其他所有入镜人,也正是因为那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联手要取他性命,换一个渡劫机会。
其中,还有一位他自认交情不错的好友。
他们差点就要成功了——要不是九公子在最后一刻,没有选择相信自己那位好友的话,他可能会真的死在镜中。
几人轮着划船,不拘是哪个方向,总之一路往岸边去,总算见着了岸边。再往前,小船逐渐搁浅,渐渐停在岸边草丛中,一行五人从船上下来,寻了个方向就走,准备到有人烟的地方问问。
他们一路走,也没见到什么人,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缩在路边,瞧着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官话。又往前走了小半刻钟,总算远远见到搭了房子的村落。
一个身上还沾着水渍,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从他们身前不远处经过。
那年轻男人手脚修长,虽衣裳破旧,可却洗得很干净,他哼着不知什么调子的歌,步伐轻快,昂着头,像一直欲要振翅高飞的鹤。
此人看着不一般。
九公子下意识起了结交之心,再一想他们目前身份不能暴露,歇了心思。近前时,兰姑拦下他,温和笑问:“这位郎君,我等从江边来,遇上了水匪,好不容易才逃脱,却不知这是何处,郎君可知道?”
兰姑能说各地方言,她这会儿说的就是禹杭一带的话,此处离京也不算太远,大伙儿都能听懂。
那人懒洋洋抬头瞥他们一眼。
五人样貌都极好,平日走在京中街上皆能引不少人瞩目,那人却根没看见似的,扫他们一眼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兰姑也没泄气,指尖突然多了一颗成色不错的碎银,一点点银亮色在指尖翻飞,她笑道:“还请这位郎君帮帮忙,告诉我们。”
话音刚落,她手上就一空,再看时,那颗碎银已经到了那人手里。
太快了,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夺走的。
兰姑并非娇弱女子,寻常男人也能对付一二,眼前这人能当面从他手里抢东西……
兰姑后退半步,其他人也围了上来,隐隐有些警惕。
那人回想了半天,说:“这里是王家村,在江乡,禹杭州府。你们从这里往北一直走,就能去府城里。”
姜遗光看了他一会儿,那人似乎也觉得姜遗光稀奇,同样回以注视,两人对视一会儿后,姜遗光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一两银子,放在他面前。
雪白银两,还带着官铸,那人一看眼睛就亮了。
“你叫什么?”姜遗光问。
“哦,洛妄。”说着,洛妄毫不客气地捞过银子,咬了咬,看见银子上浅浅的牙印,嘿嘿一笑,连忙擦擦,塞回怀里。
“你还想要吗?”姜遗光感觉他接过银子后,心情格外好。
洛妄点点头。
姜遗光就又给了他一锭二两的银子,比一两的更大些,雪亮雪亮的银两。
洛妄一见就眼睛直了,同样眼疾手快收起,问:“你还要问什么?这回你可以问两个。”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问了,但是,你问了我一个,你该给回我一两银子。”
洛妄顿住了,不可置信。
他一挠头,越想越觉得对方说得有理,不免焦躁起来。
要给回银子,他是不想的,可他又的确问了个问题,还回答了。洛妄怎么想都觉得急,他忍不住道:“你就问呗,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问,我要是答应你,你又欠我一个,你就得给我二两银子。”
中计了!
洛妄怏怏不乐:“那你给我银子是要我干什么?”他反应过来,连忙道,“这条不算!”
其他几人先是看得愣了,紧接着就忍不住偷笑。
善多有时异于常人,这人也有些古怪,谁成想,善多竟一下就拿捏住了对方。
姜遗光道:“这条也要算,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个就不算了。”
洛妄连连点头。
姜遗光问:“我给你银子,你能做什么?”
洛妄:“要做什么都可以。”他眼睛里有一股纯然的杀气,“要杀人也可以。”
他本来想说出来吓吓他们,谁知道这几个人一个都不害怕。姜遗光再次说:“那我给你的银子先欠着,需要你的时候,再找你,你不能赖账。”
洛妄很为难,咬牙答应下来,而后急忙捂着口袋一溜烟跑远了,生怕他又拿钱给自己。
等洛妄跑远,九公子才终于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善多啊善多,你可真是个妙人……”
其他几人亦忍俊不禁。
姜遗光不太明白他们在笑什么,知道他们在笑的事和自己有关,可又不是以往自己听到的讽刺嘲笑。
相反,他们的笑带着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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