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调不急不缓,有胜券在握的从容不迫:“不管镇西军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想拉姬煌下马是真,镇西军是一大强援,不可放过,阿澜,你此次便替我去西疆跑一趟。”
姜长澜明白了姜后想做什么。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几乎是无暇思考,惶急道:“阿姑,镇西军此次不作为,将一己私怨牵累到天下民生上,死有余辜! 不治罪周室威信何在?”
“阿澜你就是直脑筋,转不过弯来。”姜后一笑,也不恼他,“罪要治,大可不必急于一时,等借完镇西军的刀再一起发作,由他们背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我们再将其残余势力接手过来。岂不是大义名声面子里子占了个全?”
如今九州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姜长澜强行憋出一个借口:“阿姑,圣人必不会乐意镇西军借江家的名头,到时候千万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头一次觉得江景行的形象高大威严起来,圣人的名头这样好用。
姜后掩口而笑:“傻阿澜,你又焉知镇西军背后没有圣人授意?哪怕没有又如何?圣人怕是乐见其成得紧。”
姜长澜几番张口,却最终无言。
他了解姜后,自是深知姜后心意坚决,不肯放过千古难逢的良机。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宁可留在北疆归元军里做一辈子不出名的小卒,每天除了杀敌训练不做他想,要面临的最坏事情不过是死于荒人刀下。
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他的根终究在镐京。
生他养他的终究是姜家。
他声音涩哑,仿佛是石头碰撞时硬生生挤出的那么些响动:“我会尽力去做的。”
等姬煌下位以后,说秋后算账镇西军的话,姜后倘若不记得——
他替姜后记着。
“师父,镇西军的事,正好我们要去西荒和佛宗顺路,无论镇西军中人是出于何种动机,也无论各方势力如何想,保镇西军弃镇西军,总该让始作俑者受应有之罚。”
话在他的房内已经打好草稿,绝对没有一丝疏漏。
有疏漏也没事,反正江景行不会把他揍一顿。
谢容皎面无表情地看看门,又看看自己的手。
啧,敲个门怎么就这么难呢?
比练青冥天下还难。
去西荒是要去的,镇西军的事是要谈的。
早死晚死一样死。
谢容皎极缓慢极缓慢地伸手想要去敲门。
门先一步被江景行拉开。
“阿辞,你是有什么难事吗?”
不然怎么站在门外好久,总不可能是看门上雕花一时看得入迷吧?
江景行善解人意地把话封在心里,免得两厢尴尬相对无言。
既然江景行自行帮他把难题解了,谢容皎按下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躁动,“镇西军的事——”
换作其他人他可能早已在言语中亮出真刀真剑干脆利落甩了过去。
可对着江景行他不可能不顾忌。
更没法不顾忌。
他在门外的犹豫徘徊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江景行一时失笑:“阿辞你在门外站着做什么?难不成要我们两个在门口把事情讲完?进来坐。”
新燃起的袅袅茶烟有淡而凛冽的清香侵入人心肺,一时间将其中郁气一扫而空。
“摩罗最近动作多得很,镇西军后面有他的身影没跑了。然而镇西军毕竟镇守西疆,视摩罗为死敌,单一个摩罗不可能让镇西军顺从他的心意行事,定有九州其他势力掺和。”
摩罗一段时间对九州的动作不断,镇西军的不作为,佛宗浴佛节时遭袭,无印的身份成谜种种连成西疆扑朔迷离的迷雾重重。
唯独有一点肯定。
天下——大乱将至。
谢容皎问道:“摩罗是近来一两年成圣的吗?”
不然为何先前安静如鼠龟缩不出,现在却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似的。
江景行诚实回答他:“和我差不多时间,他要比我晚很多还想安安稳稳活到成圣的时候?”
谢容皎眉心突突一跳。
这不是个好消息。
有一点他可以非常肯定:
江景行确实存在有非常致命的软处,而摩罗知道。
或许知道的人范围可以扩得更大一点,到姬煌、国师和国师提到过的那位汝阳公主身上去。
国师明确告诉过他说突破口在汝阳公主身上。
怀帝与先帝之妹,远嫁南蛮,使南蛮王上名存实亡,自己大权在握的女子。
等西荒诸事事了后该跑一趟南蛮,看看能不能将江景行的隐患解除掉。
若是不能,那便让他接过江景行身上担子。
谢容皎发觉自己从不择城一事后,没有闲下来的事情过,东西南北满天下地跑。
他远远飘至南蛮的思维被江景行的话拉回来:“阿辞,你不用担心我。镇西军上面那帮子人早三十年前我清楚他们是什么死性。只是他们好歹对得起自己职责所在,我懒得一个个和他们计较过去。
这次出了佛宗的事,北周顾忌着西荒魔修和摩罗,各有计较,不少人想把事情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我便先去把他们顾忌的西荒解决干净,再与镇西军参与此事之人计较。”
他到底是站在世间最高峰的那个江景行。
镇西军与西荒种种不过是蚂蚁撼岳的妄想,徒劳白费,不可动摇。
先前种种担忧安慰皆为多余,如烟散去。
谢容皎说:“好。”
他未把自己因刚被翻出来而热腾腾的情爱恋慕探究个明彻透底,却又奇异地安下心来。
我信你。
所以前路无论如何 ,我只管仗剑随行,与你同在。
第68章 西疆佛宗(二)
“有些事情我亦不知真假, 但想着多说比说错好,世子且存在心里当个警醒,无事最好, 只当听个笑话,有事好有个提防。”
玉盈秋来见谢容皎的第一句话不做多余寒暄客套,直接表明来意。
参与群芳会宗门世家陆陆续续走了大半,显然同样受创不轻的玉盈秋不在这大半里,而是选择暂留行宫休养,等伤势恢复后再行启程。
这种开门见山的风格是最贴合谢容皎的,他点头道:“先谢过一番好意,娘子直说便是。”
玉盈秋果如他意, 直言不讳:“无印师兄身上有古怪。”
“不瞒世子,佛法两宗不止讲究修为, 更要求弟子精研法理, 我于此道上钻得深,可感知到无印师兄身上气机有古怪之意, 与北狩时所见佛法精纯深厚大不相同,观沈溪沈师兄的反应, 想必亦觉不对劲。”
看起来摩罗的新意有点不大合格。
就差昭告天下说无印是个赝品了。
许是和江景行一道待久的缘故,谢容皎脑子里第一个挑出来的想法是这个。
玉盈秋特意冒着被误会,说不得得罪佛宗的风险来提醒一句, 谢容皎自然感她好意, 并回之以同等的善意:
“多谢娘子提点好意, 我的友人在群芳会时误拾到无印师兄的帖子, 上面有一缕极易察觉的魔气,我与师父正打算去西荒一趟,解决镇西军和帖子一事。”
玉盈秋如墨柳的长眉一挑,几乎快融到春风裁出的鬓角上去:“居然有此事,这样一说其中水倒是深得很了,正好法宗接到浴佛节帖子,我与师父说一声,由我领队。”
话语中跃跃欲试的战意丝毫不加掩饰,倒与她柔美外表不甚相符。
玉盈秋也是个妙人。
浴佛节开始之前佛宗受此重创,盛会被搅黄大半,下发的浴佛贴却没有收回,只是临时改成邀天下宗门世家共商抗击魔修的大事。
话已带到,玉盈秋爽快起身告辞,有不拖泥带水的利落劲:“我也要在此谢过世子提醒,西荒一行多加笑意,在此祝世子马到功成。”
玉盈秋一出院门,便被师妹们蜂拥围上,窃笑声响个不绝,“师姐与谢家的世子谈得如何?”
实在不能怪她们八卦,玉盈秋素是心高气傲惯的,这次好不容易出了个战力甚至要略胜她一筹的谢容皎,又是在向来有撮合姻缘名声的群芳会上相识,两人郎貌女貌,便是单单放在一起看也养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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