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后大喜之余,遣人给归元军送来大批粮草, 不忘手书一封, 亲自点名大出风头的姜长澜, 要他回镐京相见。
似乎有太阳光辉笼罩在九州这辆经年的战车上, 驱赶着它以不可阻挡之势前往神话里的兰皋县圃。
美中不足的是, 九州这辆战车上仍有几颗小小的松散钉子。
一颗在归元军中。
谢容皎原本想不到只是为追查归元军中一位疑似叛变之人竟能牵扯出这样多惊世大事,一时将最初目标抛掉脑后,等北荒诸事基本尘埃落定后方才想起。
“揪出来了。”谢容华神态语调漫不经心, 仿佛她下一句说的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是阿爹那边派来的人。”
一时间只剩下北风吹得帐前旗帜鼓鼓作响的呼啦风声。
谢容皎却出奇平静。
他张开手, 似要抓一缕风入掌内,再借着掌心一缕北风捉住两月前他与江景行在凤陵山顶谈话时温柔湿润的初夏暖风。
风不能跨越万里之遥, 清浊二气, 穿过时空距离。
可情感能。
“人之所以为人, 是因为有凌驾于生命之上的东西。”
“比如爱,比如信,比如义。”
谢容皎第二次张掌,放任那缕风悠悠然自掌心飘走:“阿姐,我信你和阿爹,所以我信你信阿爹。”
他的眼神澄如从来吝啬出现在北荒的天上月,山顶泉,清澈坚定,无可撼动。
“我知阿爹洗不脱嫌疑,我信他,所以此次事了后,我欲往西荒一行,寻找证据。”
他信谢桓,于是他信世间必有能证明谢桓清白之事物。
事事人为,哪能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谢容华轻轻道:“我信自己,所以我也信阿爹。”
这一刻,竟没有比他们两个气质迥异之人更像同胞姐弟的人了。
“那封伪造的书信痕迹太过明显,不消一日我查到幕后之人,书信是阿爹让他伪造的不假。但他早早心不属归元军,站在他身后的另有其人——”谢容华没有瞒着他的道理,“是谢庭柏。”
“叛变之人误以为谢庭柏和阿爹意志相同,让他伪造书信,也是谢庭柏的授意,只是借阿爹之口转达。”
至于如何叫归元军中的叛变之人误以为他和谢庭柏站在一块儿,谢桓自少年起做了近三十年的谢家家主之位,能没点手腕?
最初的震动平复后,谢容华思考的是谢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信阿爹,因此我觉得阿爹是想故意引起我们注意,给我们递消息。”
她讲到此处,谢容皎心中已有猜想,陆缤纷那张印在脑海中多日的死不瞑目面容随着解释的浮出转为释然,逐渐淡去:“阿姐,我有一事未来得及与你一说。”
他尽量简练而精确地把自不择书院魔气而起,至凤陵城仍未落得水落石出之事叙述一遍,听得谢容华眉头一扬:“听上去是和我归元军中叛变之人一样的手法。”
谢容皎若有所思:“我总觉着阿爹是料到我会怀疑陆缤纷死前表现,之后顺着优游阿兄一封书信查到北荒,引出阿姐你军中叛变之人,将两件事情串在一处。”
“等等不辞!”谢容华低低呼一声:“假使两件事各有各的用意,我军中叛变之人阿爹是想说他背后站着谢庭柏,与我并不一条心,那么陆缤纷一事——”
他们交换一眼,谢容皎打破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谢庭柏与西荒摩罗勾结。”
谢容华往榻上靠枕一瘫:“阿爹他为何绕了一个这样大的圈子?”
谢容皎:“兴许是想告诉我们眼见为真。”
也不全是。
谢庭柏仅差圣境临门一脚,否则谢家如何稳稳居于三宗之上,每每提及南域势力划分时候说的皆是一城三宗?
他执掌谢家日久,整座凤陵城处处有他神念,谢桓当然是他最不敢掉以轻心的对象。
谢桓有他的无奈。
更有他的坚持。
谢容皎抿唇,眉眼深深:“我走一趟西荒。”
谢容华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加之谢庭柏在她心里本来讨不到好处,江景行旁的不说,形容谢庭柏的一句“香火成精”由谢容华看来可谓精辟极了。
她当即阻止谢容皎:“阿辞不急,马上是镐京十年一度的群芳会,机会难得,不过先往镐京走一遭。”
镐京十年一度群芳宴,遍邀天下俊杰于此宴上。
群芳宴时,高门子弟如流水,少年天才如过云。
最吸引谢容皎的一点是,群芳会分为文武两比,文比暂且不论,武比却是邀尽九州所有数得着名姓,三十以下,入微以上的修行者前来,通过一轮又一轮擂台比试选出夺魁之人。
九州四秀个个年未及三十,自然前来。
同样不满三十的姜长澜亦被姜后用这个理由拉了回去。
谢容皎与姜长澜要启程去镐京,陆彬蔚该回南疆军营,谢容华干脆设了饯别小宴。
北荒不缺烈酒。
谢容华喝了半坛,酒劲上头,醉醺醺拍着陆彬蔚肩膀:“陆悠悠你回南疆,和别人起争执打嘴仗就打嘴仗,可千万别动手,不动手你好歹能落个衣冠整齐的体面,你放心,尽管等着我提太平刀来救你。”
陆彬蔚修行天赋不比谁差,速度也不比谁慢,但其反应速度和手脚身体不协调程度简直恶劣到令人发指。
别人和他打一架,别人还没出剑呢,他灵力运转路线偏生不按功法上的来,不是陆彬蔚不想,他默背着功法都能硬生生把自己弄岔气。
这怎么打?
能怎么打?
谢容华曾为陆彬蔚谋划过适合他的出奇制胜之路,头发掉了一大把后,好心劝他:“直接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会来给你找回场子的。”
好死不死,陆彬蔚有个有朝一日翻云覆雨,一指移山,一掌覆海站在修行巅峰的梦。
弄得能动手绝不嘴炮的谢容华操着老妈子的心,每次临行分别前不忘絮絮叨叨叮嘱陆彬蔚一番千万别逞强。
陆彬蔚没被她烦得耳朵起茧,转身把她卖给南疆可以说,知己之情简直让人又相信起人间自有真情在。
谢容华操心完陆彬蔚,打了个酒嗝,开始操心起谢容皎的:“阿辞你此去群芳会也记得小心,我跟你说,姓姬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斜眼看江景行,喝醉酒的人胆气壮,颐指气使:“姓江的,你和不和阿辞一起去?”
江景行忍气吞声,没有当场拔剑教她做人。
惊得陆彬蔚筷子一抖,把回南疆后找个除鬼高明的法师一事当即提上日程。
不该和阿辞一起去的,江景行想。
阿辞他到了年岁,剑道修为均有小成,心性明彻,到此地步,江景行已可说不负谢桓十年前所托。
也全了他与阿辞最初的一段缘分。
自己既动情思,应识趣地把他们师徒情谊止在此处,和乐美满。
然后他像原来那样飘然远游,等谢容皎成家立业,声名渐隆,茶馆酒楼里唱一场师徒佳话,凤陵城主府中叙一段久别离情。
趁着现在一切尚浅,尚来得及。
是最好的和阿辞分开的时候。
江景行神使鬼差说了一句:“我当然和阿辞在一起。”
哦,去他丫的。
放阿辞进姬家那地盘他能放心?
江景行理直气壮。
第47章 群芳会(二)
“都说花好白日难, 哪晓年年开这四月天。
都说月有阴晴怎常圆,哪晓古今往来同一弯。
春秋早教改朱颜,好在琵琶声不变,心意仍那片。
休问堂前榴花开落多少有悲欢, 北风与南雁。
为难得相逢即是缘,今宵饮尽酒此间。
遥祝君年年长少年, 日日皆展颜, 无论换几遭那沧海桑田。
由笙歌欢宴,浊酒三遍, 替别后寸肠断,努力加餐饭。”
镐京是天下最最繁华鼎盛的地界。
平康坊是镐京最旖旎的温柔乡销魂窟。
平康坊大大小小中最出名的两座,一是沉香楼, 二是临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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