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华问她为何来归元军时,贺荃答她说“我想尽力尝试一下,能不能给人递把剑,递把杀摩罗的剑。
“自古以来惨案层出不穷,我是第几个受害者已经数不清,可我希望我之后,莫出第二个我,我知道这很难,哪怕做得到,也是好几代人的事情,而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我想试试。蜉蝣撼大树,至少撼过。”
谢容华当时挑眉而笑,回她一句:“蚁多咬死象。”
那一刻,谢容华与谢容皎虽一冷一热,犹如日月相异,他们某些相像的地方竟出人意料地重合起来。
像是她在书院里时先生苦口婆心的喋喋不休,学生拍案瞪眼的争辩不绝,他们或美或平凡的面容上有眼眸明亮,或细嫩或苍老的肌肤下有血肉滚热。
第43章 东荒十二部(三)
遣使议和是大事, 部首不敢疏忽,为显郑重,早早派鹰属的族长在城门口等候。
照理来讲,四属首领亲自相迎, 算得是极隆重的礼节。
江景行一见鹰属族长,传音于谢容皎:“巧了, 他是袭击周室刚巧逃脱的那个大乘, 说不准认得出来我身份。”
谢容皎很快反应过来,当场发作, 面色沉冷如寒冰,语声亦然:“派一个废人前来迎接,这就是北荒待客之道?”
鹰属族长后面一众人立马垂头, 恨不得捂起自己耳朵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鹰族长即便被江景行重伤, 因北狄大乘这次折损近半, 仍把他部首位置坐得稳当, 何曾被人这样打上脸过, 面色不好看,生硬道 “我来迎接诸位,乃是王上下的命令, 世子若有不满意的地方, 自可向王上提。”
他撂下这番话,刚欲细看几眼那位出言挑衅, 自傲到几乎狂妄的凤陵世子模样, 顺带瞥见谢容皎身边那位青衫年轻人。
当即鹰族长脸色大变, 后退两步,若非顾忌着众目睽睽,心中有口气强撑着不肯丢脸,怕早是腿一软跌倒在当场。
他习惯东荒的天气,却在此时冷汗涔涔而下,几乎浸透后背衣衫。
谢容皎不为他近乎夸张的神容变化所动,漠然抽出镇江山,寒光映得他面容如积雪:“部首派你来迎,是部首诚意不够,我会与他谈。而你来迎,则是另一码事。”
他语声未罢,剑光乍破!
鹰部首身后随从吃了一惊,正欲动手时,被姜长澜截住,笑道:“我们为议和而来,打打杀杀的多伤和气,想必你们王上知道不会赞许你们所做。”
姜长澜那副模样,把恶人先告状的情态演足十成十,看不出先动手的人是他们这边的。
谢容皎剑架在鹰族长脖子上,冷声喝道:“我乃谢家二子,圣人首徒,此番专为议和而来,东荒如此辱我,莫非真当雄踞在边疆的归元军是好欺负的?”
他一语戳中要害,没被姜长澜拦住的几个闻言也犹豫停下手中动作。
他们在族中地位比不得鹰族长,若说族长死在谢容皎剑下,部首兴许会为东荒颜面发作谢容皎,他们太过无关紧要,死在谢容皎剑下只怕部首甚至不会问上一声。
东荒同族之情淡薄,虽说救不下鹰部首,他们回去要被如何发落难说,最重要的还是在眼前这位凤陵王世子的剑下保住自己小命。
青山都没了,哪来的柴烧?
谢容皎是真的敢杀了自己。
鹰属族长明白过来。
他不是蠢人,哪怕仍然心有余悸,脑子已转了七八圈。
他与江景行交手过,亲身感受在对方威压下连手指也抬不起一根的绝望,这种威压他甚至不曾从部首身上碰到过。
倘若当时江景行未因周室队伍中人分心的话,他大约连以自身修为为祭施展秘术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个年轻人模样的青衫剑修,极可能是谢家少主的师父,活在传说里的那位圣人。
平城中除了部首,没有能让圣人看上眼的人物。
圣人来平城的意图昭然若揭。
谢容皎的意思也在他的剑下呼之欲出。
圣人或许没想到来迎客的是他,或许是压根没在意来迎客的是谁。
自己当然可以咋咋呼呼,存着向部首揭发江景行身份的心思,那么他下一刻就会死在谢容皎剑下,圣人直取王城中心,也算出其不意。
若自己息了向部首告发的心思,说不定能活久一点,能亲眼看到部首被圣人选了个合适时机击毙,运气好些还可以乘部首死,东荒乱的时候捞到些便宜。
鹰族长受够这些日子来受人冷眼嘲笑还要点头哈腰,送上笑脸让人家伸手打
的日子
东荒没有同族之情,君臣之义
于是他收回残留在脸上的惊骇,换上谦恭笑容,行九州礼节表自己诚心:“仆卑贱之驱,是入不得世子法眼,无奈王上有命,不得不从,万望世子海涵。仆只能祝世子马到成功,心想事成,弥补此次罪过。”
下一刻全场静默无声,唯独谢容皎归剑入鞘的声音分外突兀,似是嘲讽他的奴颜婢膝。
在东荒,唯有活下去的人方能笑到最后,有嘲笑他脚下失败者尸骨的权利。
鹰族长笑容不变。
姜长澜的笑声响起,他笑了一阵,虚伪地打圆场道:“族长为一属首领,前来迎接,可见狄王诚心。但我们世子是多尊贵的人哪?少年心气自然高些,望族长勿要见怪。”
他嘴上说得客气好听,脸上满是小人得志般的畅快,见不到半点歉意。足见心气高不是谢容皎一个人。
鹰部首哪有不顺着下姜长澜给的台阶下的道理:“世子为圣人首徒,定是不一般的人物,仆确可不能与世子相提并论。唯望世子出师顺利,不负此行。”
他话说得巧妙,落在狄人耳里是不满谢容皎一行的意难平,落到谢容皎耳里,就差没和他们指天指地发誓表忠心说绝不会泄露江景行身份,对他欲杀狄王的举动乐见其成了。
“谢桦说我身上这支凤翎是凤凰真翎,告知他此事之人未必可信,但我有感觉,凤凰真翎却是真的。”
谢容皎抓起江景行的手,心平气和把凤凰真翎塞他手里,不给他半点拒绝机会:“此行杀部首,凤凰真翎或许有用。”
手里这支凤凰真翎不是一般的烫手。
江景行只觉仿佛手掌被烧穿了。
他沉思起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来。
十年前谢桓送来的十万两黄金和万颗灵石让他卖了十年的身。
凤凰真翎值多少?
把自己卖到棺材埋入土的那一刻还得起吗?
想到能卖到棺材埋入土那一刻,江景行竟有些乐滋滋的,恨不得现在就收下这支凤翎。
他咬了咬舌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凤翎对旁人来说珍贵无比,抵得上半座江山,但=我有八极剑,于我而言不比凤翎来得差。狄王不过是个天人境,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不会有事。”
“狄王是天人境,那摩罗呢?”谢容皎抬眼,见江景行紧闭嘴巴的模样就晓得自己猜对了,颇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摩罗与南域的不知道是谁有勾结,想要共图大业,恰逢周帝驾崩中原动荡之时,部首对前来北狩的九州弟子悍然出手,动手的不止东荒十二部,西荒也有大乘参与其中。我虽不知东西荒是否携手,小心无错”
江景行揶揄:‘难道为师在你眼里连部首都打不过?’
那他不如披着高山这个名字过一辈算了,丢死个人。
谢容皎没答他,起身至窗前,随意看了两眼窗外,问道:“师父,你知道凤翎在世人眼中最珍贵的地方在哪里吗?”
他不等江景行说话,自问自答道:“是凤翎能助人越级杀圣人。众所周知,圣人除自然走向死亡的天人五衰和被同阶强者杀死外,几乎是不死之身,在千军万马中也有逃生之力。”
谢容皎转身向江景行笑道:“所以说,凤翎的珍贵是以圣人的存在为前提的。”
“要是圣人不在这个世上,凤翎也不过是根有传承的羽毛,只是它原来的主人尊贵些,让它沾光三分,能够被供在高台受人瞻仰。”
谢容皎素来不爱多言,这次说得格外多:“当然,我总觉得凤翎不该除越级斩杀圣人之外一无是处,等着师父你告诉我它的其他用法。真只有那么一个用处,凤凰真翎在世人眼里还是值钱的,当作买命钱不亏。不过我信师父,不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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